“还有。”
吉拉洛的声音忽然传来,洪亮得惊人,如同雷鸣在耳边炸开,令人心神震慑。塞萨尔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察觉,仅有塞弗拉带着难言的神情和他对视。看起来,祭司希望这话只有他们俩听到。
他抬头看向祭司。
“虽然初诞者认为诞下空壳即可逃避命运,”祭司庄重地说,“但对既定的命运来说,逃避终究只是一时,在一定程度上顺应命运才可欺瞒命运。稍后牵引无貌密探的时候,我想把现世的窗口开启一丝,为的是浸透你的灵魂。只要她继续汲取你的血肉,你就会像外在的世界一样滋养她腹中胎儿,免于诞下空壳的结局。”
“我会感觉到什么?”塞萨尔盯着吉拉洛。
“你会感到破碎的知觉在你体内逐渐成型,成为种子注入她腹中的空壳。这就像灵魂层面的交媾和繁衍。有些古老的种群会如此启蒙自己尚未出生的后代,让它们一经诞生就拥有血脉记忆。若你接受,我就会引导你完成此事。”祭司回应道。
“你要怎么欺瞒她身为蚁后的命运呢?”塞萨尔继续想到。
“当然,我会用我的方式欺骗命运,避免一支新的野兽人种群诞生,这意味着那孩子比起野兽会更接近人,甚至是追溯到初诞者的源头,也就是我族库纳人。这并不是我有私心,只是条无法避免的途径。”
塞萨尔觉得他没什么可拒绝的,要是能让阿婕赫诞下有智慧的人类孩子,还能免去初诞者一定会作为蚁后牺牲的结局,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一支新的野兽人族群和她本身相比,当然是她本身更重要。
待他颔首同意后,祭司开始完成法咒,塞萨尔感到阿婕赫抱他抱的更用力了,也咬的更深了。她抬起头时,眼中含着莫名的情绪,像是怅惘和倦怠,也像是身处梦中无法醒来。塞萨尔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尖,最后抵在她微张的嘴唇上,把她的柔软和她的血腥味都咬在口中,就不再放开了。
“所有人都握紧身边人的手。”吉拉洛说,“我看到了你的无貌密探了,塞萨尔,这里确实有法兰人的皇帝和皇后,残忆的痕迹非常明显,就锁在这个缝合的头颅中,皇后的残忆中还有个我不认识的人,看起来......没事,我知道了,这应该就是叶斯特伦学派的起源,我古老的同族。远古的意志寄宿在他们的血脉中,非生非死,既存在也不存在,影响着自己后世的所有子嗣.......”
塞萨尔觉得自己神智恍惚,觉得丝丝缕缕的心神正从吉拉洛那边渗入他的魂灵,也许他在荒原寻找无主灵魂喂给菲尔丝时,她就是这种感受。周遭世界逐渐变得不一样了,原本有限的大厅如今看起来广阔无垠,如同闪烁发光的黑色大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其中充斥着无计无数的荒诞构造。
无数断裂的走廊歪斜地高悬在半空中,无数通往黑暗的窗户像沙砾一样遍布地面,无数刻满壮观石雕的门户在天上缓缓旋转,每转一小段距离,都会带着门户下的楼梯扭曲变形,时而像螺旋一样节节拧转,变得好似弯曲的匕首尖针,时而又铺展开来,宽阔得好似一座城市广场。
塞萨尔很难说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但这些东西荒诞得如同噩梦,甚至是人身处大病中时最为荒诞不经的乱梦。他觉得这地方的恐怖之处在于,它的存在会污染世界的结构,不仅污染过去和未来,在某种意义上还会污染现在的秩序。
库纳人理所当然地祭拜白魇,也能理所当然把他们的智者之墓当成朝圣之所,在其中殉葬。这些事情,恰好预示了他们灵魂中的疯狂。
这种疯狂使得库纳人最终走向了灭亡之路。
塞萨尔几乎不想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刚才他还能描述,现在他也描述不了了。越来越多破碎的建筑结构堆积在黑色的大地上歪斜、扭曲,变得越来越不可名状,就像一堆人体器官可怕地聚集在一起,——生满沟槽的大脑、黏连着血管的内脏、遍布着神经的脊椎、茂盛的树状血管,每一个器官都认为自己还活着,都在高空中飞转跳跃,高呼着无法理解的词句。
恍惚之间,塞萨尔觉得这些荒诞的建筑零件真的是人体器官,正如他觉得智者之墓乃是某种活着的东西一右。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后背正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裹着,让他想起了无貌者把他吞下去的经历,——她的体内温暖而潮湿,让人精神恍惚,仿佛坠入盛满酒水的湖泊中。狗子正在他背后逐渐浮现,就像她本来就该在这里抱着他一样,前一刻他感觉她的身子贴在他背上,后一刻他感觉她的呼吸喷在他脸颊和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