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米蕊尔逃走已经过去了很久,索茵在山石上看到了足迹,似乎想要追上去。塞萨尔握了下她的手表示鼓励。他没有原谅米蕊尔的意思,因为在他和白魇对峙的时候,她不仅没有理会,甚至都没伸手拉他一把。不过,他也没有仇恨米蕊尔的意思,一个满腹恐慌的母亲在白魇带来的恐惧中无所适从,还在深渊的边缘孤零零面对了许多年无尽的黑暗,心理发生扭曲是迟早的事情。
她并不值得他投下任何情绪。
于他而言,米蕊尔仅仅是他生命中一个无伤大雅的过客,甚至不值得留下一笔记录,真正该表达仇恨或是其它情绪的,只有这个名叫索茵的年轻猎手。
塞萨尔跟着索茵一路往前,发现米蕊尔逃亡的方向正是他要引导食尸者前往的方向。作为在深渊边缘长大的猎手,很多偏僻陡峭的小径她要比他熟悉得多。他们从陡峭的山脊往下攀爬,很快就来到缓坡上。
路途逐渐平缓,已经不需要再扶着崖壁蹒跚而行了。森林在他们身旁绵延伸展,潺潺溪流也环绕于耳际,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仿佛深渊和白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当然,有这个一路往前跋涉的少女在,就说明塞萨尔没在做梦。接下来的几个钟里,塞萨尔在交错的世界中前行,看到狗子时隐时现,还看到米蕊尔他们的足迹中逐渐混入了野兽的足迹。索茵没发现白魇,但她发现了靴子的痕迹。她说这脚印一开始从其它方向过来,等到和米蕊尔他们的足迹重合之后,两道足迹立刻就重合了。
索茵加快了脚步。
塞萨尔也不清楚她那个时代的生存环境,因为可查的历史都在描述库纳人的辉煌文明,对法兰人先民的部族全都一笔带过,仿佛往事不堪回首一样。在法兰人的记述中,那些部族历史更接近史诗传说,仅仅存在一些英雄事迹和破碎的启示,对于当时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信仰几乎没有描述。
他又感到了那阵弥漫的恐惧,接着,他听到了森林深处疯狂的嘶吼和惨叫。
然而那些目睹白魇后发出惨叫的人不是米蕊尔,也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他们的声音。这是很多相互混杂的凶悍的吼叫,塞萨尔常常在雇佣兵营地听到类似的吼声,寻常农夫都不会有那么粗犷的嗓音。无论是她的儿子还是那个老人,都不可能发出类似的声音。
索茵拉着塞萨尔一步步往前,绕到一侧山坡顶,借着山石的掩蔽往下眺望。等到了山坡顶上,塞萨尔看到了发出惨叫的人,也看到了米蕊尔和她的孩子。当然,没有伊丝黎,她若不借着灵魂的触碰和往昔之人建立联系,待到一步迈出就会是永别了。
只见那只白魇在月下展开双翼,十多个衣衫破烂的山匪皆不再发声惨叫。他们一个个带着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呆立原地,正在等待白魇赐予他们永恒的囚禁。那些带着血腥味和满身疤痕的凶悍之人在它指尖如同玩偶,又如同泡沫,触之即溃,血肉和灵魂都分崩离析,化作一股股瀑流涌入它面孔中央黑暗的空洞。
索茵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因为她的血亲已经都死了,但很荒诞的是,他们不是因白魇而死,而是因山间流窜的匪徒而死。
那些对抗邪恶的符咒在挥舞着斧头棍棒的山匪面前如同真正的纸张,或者说,就是一堆废纸,没有丝毫用处。男孩抱着米蕊尔的腰,脑袋挨了一棍子,已经血流如注,没了声息,米蕊尔本人则如破掉的布偶一样趴在一边。
她的咽喉缠着绳索,勒出了黑色的淤痕,衣裙也被扯下了一半,但没完全扯烂,看起来是在即将受玷污的时候白魇忽然现身,了结了这场荒诞且残酷的闹剧。也不知它是等到这场同类相残已经完成了才有条不紊地现身,还是刚刚才赶到,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也都没了意义可言。
本该受困于白魇体内的灵魂荒诞地死在了山匪手中,本来该为此铭记的仇恨,那些凶悍的山匪也尽数死在了白魇指尖,无论是恨还是爱,都在现实的荒诞中变得毫无意义。
周围逐渐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索茵一言不发地座在原地,看着山坡下无法理喻的景象,目视那些山匪在白魇指尖化为乌有。待到一切完成,古老时代的白魇对索茵握着的那只手——几乎感觉不到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塞萨尔弯了下腰,——它表达了它残酷的幽默感,然后它就消失不见了。
塞萨尔低下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索茵,你要往哪去呢?”
她摇摇头,就像她在顶棚等待死亡时一样哭了起来,眼泪无声从两颊划过,她手中紧握的一张长弓也忽然落下,跌入草丛中。塞萨尔抱着她的肩膀安慰了很久,直到她在林地中昏昏睡了过去,似乎是有很多天没睡过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