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爪带着塞萨尔从此处远去,和黑发的阿婕赫交错而过,感觉就像一场梦。他再次觉得自己是阿婕赫,却发现自己的手很粗糙,手指太大,手臂也太健硕,然后发现它们不是自己的手。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感觉她的灵魂在他体内渐渐缩小,慢慢消失,最终,他又成了他自己。
也许在另一边,阿婕赫也会觉得自己是塞萨尔,感觉塞萨尔的灵魂在她身体里渐渐缩小,慢慢消失,最终她也成了她自己。
这究竟算是什么,塞萨尔无法理解,不过,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灵魂中萨苏莱人的记忆和印象更深刻了。倘若再见到穆萨里,他说不定会习惯性地叫他兄长,想到这事,他就觉得荒诞怪异。
“你一直在看着吗?”塞萨尔发问说。他想找到灰发的阿婕赫质问很多事,但她一声不吭,很明显,她又在假装无事发生了。不过也无所谓,等到了荒原,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她一定逃不过了。
正思索时,狗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去了哪,主人?”她问道,“某种很遥远的地方吗?”
她就坐他身侧的坐席上,带着好奇观察他,两手搭在他肩上,脸也凑了过来,要是她屁股后面有狗尾巴,说不定已经在摇了。塞萨尔摇摇头,感觉脑子不太清醒,于是往她怀里躺了下去。她伸手揉他的眉骨,酥胸贴在他耳畔,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份柔软的暖意。
“你能察觉到我们俩细微的区别吗?”塞萨尔仰脸问她。
“你和她的区别很明显,”狗子点点说,露出难以捉摸的欢欣微笑,“不过,用人类的感官可感觉不到。那家伙在诺伊恩城外的时候收拾我就像教训小孩一样,真是很可怕。”
想到狗子拿着剑教训自己也像教训小孩,塞萨尔就脸色阴暗。这么一对比,她要是想教训他,莫非会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孙子?
“要是那家伙在我们这边,事情会好处理得多。”他说。
她眨了眨眼,“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她不可能在你这边,主人,你在哪,她就不会在哪。”
“我不理解。”塞萨尔说。
狗子仔细看着他,那张脸在沉思中变得沉静起来。“你没有发现你们的方向泾渭分明吗,主人?你有多重视权力关系,她就多厌弃权力关系;你多想待在城市中心,她就多想行走在林间荒野;你走到哪都是占据,带走你能带走的一切,她呢,她走到哪都不拿走任何东西,总是一无所有,有时候,甚至是主动舍弃。”
塞萨尔本想说诺伊恩城的哑女,接着想到,她其实是无处可去的受诅咒者,只好不再作声。阿婕赫带走她称不上是拿取,只是把一个丢下来就会出事的小动物带走,免得她身上的诅咒越来越深,道路也越走越偏。至于他,很明显,他想要的,他都会去占据和拿取,拿不到的他也会耿耿于怀。
他不由自主想起,在认识塞希娅的那段时间,他是怎样渴望她的。这份记忆仍然生动,恍如昨日,有时候比身边的爱欲还要让人沉迷。记得第一次完成剑术比试的那个黄昏,她手持长剑,剑刃抵在他胸前,额头浸着汗水,绯红色的发丝一缕缕晕贴着肌肤,在橙黄色的光晕下看起来光彩四溢,和那夕照一样美。一时间,竟让他觉得她应该把剑刃刺下。
这想法并不奇怪,仅仅是他对完成艺术构图的渴望超过了现实本身。然后,他们在那个灿烂的日落中分享了旅馆的酒。
后来他和塞希娅告别,认为自己正在经历一种相忘和放手,直到自己在梦中忆起她的手臂搭在他肩上,他才意识到这种想法对自己完全不成立。应该说,他确实是在占据他所渴望的一切,不得不放手的,他也会耿耿于怀。他在梦中渴望塞希娅,渴望卡莲修士,在自己身边也无时不渴望他正在触碰的人,以及他认为自己不应该触碰的人。
在这种渴望中,爱就像欲望的阴暗面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塞萨尔曾经认为自己只是喜欢戴安娜完美的容貌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后来才发现自己是爱她的。
“您心中的渴望就像涨潮一样升起来啦。”狗子开口说,“您想要的东西那么多,永远都没有止境不是吗?这个道途对任何人都会烙下不属于他们的部分,对您却契合的无比完美,这一定是某种注定之事。”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高兴不起来。”
“是的,”她说,“您以前也是这样否认自己的,但很快就会接受自己,然后又否认,然后就又接受啦。”
塞萨尔不知该如何作答,狗子似乎越来越有觉知了,但她的发言也越来越擅长扰乱他的灵魂和思维了。他伸手碰她完美无瑕的脸颊,轻轻一拉就会分开,使其四分五裂,化作若干柔软的肢体。但她用话语揭示他的思维也丝毫不差,哪怕最无心的话语也像是尖针,一扎就会让他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