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所有高明的政治家一样,等皇女转回脸去,她那两片薄嘴唇已经是她习以为常的微笑了,略略带着曲线,就像经过打磨一样。
塞萨尔旁观阿尔蒂尼雅接过他的话和修士谈条件,希望借助他们的记忆重建图书馆,至少,也先在要塞初步复原一个小规模的文献库。旁听的时候,他逐渐发现一件事,——希洛修士并不吃政治家待人的话术,他的态度不会因为话术本身而改变,但是,他对阿尔蒂尼雅本人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或者说,希洛修士对卡萨尔帝国的皇室血脉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再看继位者之战,无论哪个参与方都要掌握皇室后裔才能入场,甚至都不止是掌握。他们要让皇室后裔和他们最重视的长子长女相互结合,生下带着皇室血脉的孩子,宣布是他们的继承人。如此一来,他们才会拥有资格。
若只是名义,他们似乎不需要花费这么大劲头,由此看来,他们需要的不止是名义,而是这个血脉本身。
结合以上事实,塞萨尔很难不怀疑,这帮子拥有同样血脉的皇室后裔往上溯源,其实大有来头。不管是如何统治卡萨尔帝国,都必须要沾上他们的血,甚至会有克利法斯这种人想逮住别家的皇女和自家的皇子配种,生下血统更为纯粹的皇室后裔。
塞萨尔倒是想借着自己对历史的掌握追溯往事,然而卡萨尔帝国是漂洋过海的异域人,和法兰人祖上的历史宿怨毫无关系。尽管他对库纳人的往事了解了如此之多,但要说哪些和卡萨尔帝国有关,那还真是一个都没有。毕竟,卡萨尔帝国的远洋舰队漂洋过海的时候,残余的库纳人已经在大草原上和萨苏莱人混居了。
燃烧的焦炭气味环绕着塞萨尔,灼热窒闷,混着一股子烧焦的血腥味。希洛修士的胸膛已经烧成焦黑,看着血肉模糊,但他并不在意,甚至都没有治伤的意思。修士只是站在这儿询问阿尔蒂尼雅的来意,耐心绕过她的话术,想要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听修士的用词,似乎皇女的意见本身就比其他人更值得关注,哪怕其中一些稍显幼稚也一样。
起初,希洛修士还带着敬畏某种不可知之物的态度,耐心应对皇女的发言,对话不像是在交换意见,而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等到后来,她的意见逐渐明晰,他看着才像是在和一个人类说话了。
塞萨尔越看越觉得怪异。他想到了圣堂不仅只存在于卡萨尔帝国,还仅存于卡萨尔的皇室血脉身侧,任何人,哪怕是菲瑞尔丝也不能无视皇室后裔的存在独断行事。圣堂依托于某个神存在于世俗之上,它是一座相对隐秘的神殿,但也是一座神殿。由此,结合萨加洛斯、赫尔加斯特和希耶尔的神殿,结合他们对世俗王朝若即若离,——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他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卡萨尔帝国的皇室血脉本身有着世俗之上的隐秘意义。
根据阿尔蒂尼雅给他讲述的往昔之事,塞萨尔知道,卡萨尔帝国在历史上发生了许多次动荡,换做其它王朝,哪怕不会完全倾覆,王室血统也会发生大换血,但它没有,它依然在稳定运作。哪怕现如今卡萨尔帝国分裂成许多破碎的疆域,皇室血脉成为大贵族手中的玩物,将来要统治它的,也依然是千年以前的同一支血脉族裔。
“您的想法确实比您还小的时候更具真知灼见了。”希洛修士说,“要知道在过去的历史中,很多值得您寄托愿景的先祖其实都只是些幌子。”
话音刚落,审讯室顿时陷入寂静,塞萨尔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阿尔蒂尼雅,意识到修士做出了一个决定,——在他认为皇女确有其能力而非单纯傲慢自大后,他觉得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变得可以言说了。
塞萨尔也听阿尔蒂尼雅讲过卡萨尔帝国的历史,听她讲过很多年纪轻轻就力挽狂澜的皇帝。很多时候,刚接任皇位的皇帝只要棋差一招,卡萨尔帝国就会像如今一样分崩离析,陷入无法挽回的动荡年代。虽然很多皇帝都在完成功业后逐渐堕落,不仅不复当年英武,还成了些刚愎自用的昏君,但仅靠当时力挽狂澜的手段,他们就能稳住王朝统治,让人心归于己任。
“您指哪位?”阿尔蒂尼雅犹疑着开口问道。
“很多,不过我可以先说说盖德奇。”修士说,“您对历史熟知于心,应当还记得盖德奇早年的功绩吧?”
“我知道他平定了当时接近皇都的叛乱大军,完全是兵不血刃。当时他仅带着一支护卫队伍奔赴敌营,在里头待了十多天之久,等这十来天过去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忽然回来,宣布叛军投诚,无需再担忧任何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