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一场争论和一场演说

 “我没想到,你会有兴致来这地方。”塞萨尔边说,边来到戴安娜身侧,抱住她的肩膀,“你记得我们在一起讲故事的事情吗?我把故事里的东西带来了过来,我想,它也是一种路途,可以接受神代远去的考验,也许会比其它路途做得更好。”

 “你可真是太擅长修辞了。”戴安娜一下子捂住了额头,显得头疼不已,“你为什么能把这种事情描述得这么写意?就为了糊弄我吗?你不如去当个宫廷诗人吧,你真该去当个宫廷诗人。”

 他尽可能轻柔地吻她的额头和眼睛,“既然你都来了,我们不如一并去看看吧。”

 “看什么?”戴安娜反问,只睁开一只眼睛瞥他,“看我的敌人?”

 “好吧,就当是我带你去看你的敌人吧。倘若特兰提斯的故事最终失败,这座城市的一切,恐怕也会像法兰帝国的往事一样消失,不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许多个时代以后,也许你会是唯一记得的人。”

 戴安娜抱起了胳膊,“你别跟我用这么诗意的......”

 “我希望你站在这些人身边看看,”塞萨尔对她说,“后人如果问起,你也可以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后人听,就在遥远的冬日和寂静的夜里。你记得我给你讲故事的那些夜晚吗?”

 “我去就是了,”戴安娜眼睛都瞪大了,“不要在外面给我讲这些不成体统的事情。”

 “你可真是被吃死了。”信使对她发表评价,“放在你这类人身上,就像猫被老鼠咬住了尾巴,还被咬得团团转。”

 “没错,”戴安娜把眉毛一挑,“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在我的人性上找到了一个支点,这就是我的伟大之处。”她说罢耸耸肩膀,“而你呢,亲爱的,你已经把它们切碎了,扔到了地上所有阴沟里。”

 “这些人性的支点微不足道,反正不够挽救你在卡斯塔里造成的灾难。”信使说。

 “你在卡斯塔里造成的灾难连你自己都无药可救。”戴安娜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找到了更具颠覆性的法子。”信使拿匕刃往塞萨尔一指,“手段就在这里,你却还想着改良和纠正。在我看来,改良和纠正只是你放不下自己那些傲慢的想法,灵魂的缺陷就体现在此,谁是盲目的野兽还真不好说。”

 戴安娜立刻转过头,“不是我就是你。”

 “不是你就是我。”信使说得若无其事。

 塞萨尔走到两人之间,把她们挡开。“不管你们想争论什么,”他说,“至少都放到荒原里去争论,不论时间还是空间都很足够。现实这边,请让我们做起码的努力,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在神代断绝和荒原远去的预兆中,我们所有人的尝试都是希望的种子。”

 戴安娜朝他投来一瞥。“在说好话这方面,可真是没人能比得过你,塞萨尔。”

 “而且,你想,”塞萨尔说,“我很少提出过具体的措施。就像你所说,大多情况下,我都像个诗人或哲人一样做比喻。对阿尔蒂尼雅,我说了很多,但概括来说,——时钟用一个齿轮带动另一个齿轮运转,运作得精确无比。在一个稳定的集权国家里,一个机构,也应该带动其它机构运转。如果每一个齿轮都安排得尺寸准确,位置协调,最终的指针就能指向最协调的时刻。”

 “阿雅跟你求学了这么久,别的不说,对机械是热衷的不得了。”戴安娜叹气说,“目前看来,她很想把她心目中的国家变成一部机器,但这事可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

 “我不是政治家,”塞萨尔只能说,“对具体的政治手段,我也是有心无力。提出这些想法之后,余下的交给你们去做才合理。我最多也就是看看实际的状况,指出一些差错,给出一些想法。事实上,我在特兰提斯,也只是坐在书桌旁给出一些想法和意见,很少做实质性的工作。你可以当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只是换了个地方讲不同的故事罢了。”

 “那就用你的话说吧,我谦虚过头的塞萨尔先生。”戴安娜摇头说,“在哪里讲故事不是讲故事?何必非要在这里?”

 “这个地方是先知自己的故事。”信使忽然开口说,“北方却是你的故事,权力者,就是你自己。你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和你的故事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几乎是天平的两端,其中有一边要轻得多。那么,究竟是哪一边呢?”

 “你很擅长用老鼠的牙齿咬人。”戴安娜朝她转过脸,“但我不是装在袋子里的大米。”

 “那是因为你的借口虚弱不堪,皮肤浮肿溃烂,拿针一刺就会血流不止。我只需要说出现实,你就会被刺得直跳。”信使说。

 “用不着你说,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你们的现实。”戴安娜说。

 “刺的足够痛了,就该回头思索怎么给自己多套几层厚皮了。”信使说。

 “掌握情况是我的习惯,何时了解情况也是我的习惯。掌握和了解得越多,处理起来也就越轻易。”戴安娜说。

 信使又拿匕首指向塞萨尔。

 “我了解情况之后会有排除和放过两种选择,那么,你是要排除他呢,还是要放手他呢?”

 “我就爱了解情况,哪怕摆在我书桌前放着也无所谓!”戴安娜抬高声音。

 “这就是你们人类上层的虚荣,”信使语气平和地评价说,“我是我族群的眼睛,我住在自己狭窄的地洞里往外观察,妥当地应对每一件事。一切我都看见,听见,知道,也都为了族群的希望做出最合适的应对。你们却满足于一些小事,拿着它们自己欣赏,或是留作它用,攥着彼此的把柄互相胁迫,装模作样地握手,商谈如何扩大各自的利益,妨害对方的利益。荒唐的家族,荒唐的权力传承,穿着累赘的礼服,戴着过去的勋章,举着各自的小团体把柄互相恐吓和炫耀,还希望历史记载你们华贵的......”

 戴安娜的声音比她更平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占据了这个世界。”

 这两位的对话忽然变平和了,慢条斯理了,反而让塞萨尔感觉到她们俩互相攻击的程度上升了,甚至是质变了。

 他把手都抬了起来,“听着,两位!我们觉得你们俩已经在卡斯塔里对弈里互相了解的足够多了,你们都是技艺高深的法师,为什么不去荒原用神文去对话?”

 “因为神文不能说脏话,亲爱的。”戴安娜微笑起来。

 “库纳人为了压抑自己的性情做得太过分了。”信使手指搭着匕首,“我的话已经够温和了,可他们连这点意见都不允许表达。”

 “至少你们就这点达成了一致了。”塞萨尔说,“这是个好事,一个象征,为日后的友好和平做出了铺垫。”

 戴安娜拿手指梳了下自己的头发,朝他投来一瞥,“你是怎么称呼那个故事的,塞萨尔?那个骑着马讨伐风车的疯子骑士?你有发现你们俩的共同之处吗?”

 还没等塞萨尔回一句唐吉可德,信使已经开了口。“所以你完全没有领会到那骑士故事真正的含义。”她语气平静地讽刺说,“给你讲故事,看来和给五岁小孩讲睡前故事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只是为了哄人入睡,听过也只是听过罢了。”

 “我想起来了,”戴安娜斜睨着塞萨尔,“今晚就叫你我身边的唐吉可德吧,我允许你叫我杜尔西内雅,跟我诉说你漫无边际的幻想和冒险事业。特别是,你要跟我讲讲,你想怎么带着一条蛇和一只老鼠当手下,为人类开辟你的理想主义。”

 “如果我是你,先知。”信使若无其事地说,“我会考虑在此之后把一切人类贵族们的爵位都裁撤掉,就从你妻子和你丈人开始。我看一个集权制的帝国也不需要什么贵族,有从民众中选拔的机构和部委就绰绰有余。看吧,谁说你们描绘的蓝图就完美无缺?缺陷就在这里,只看你们愿不愿意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