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信使问他,“回去看看你学生出战的结果吗?”
“继续回特兰提斯。”塞萨尔说。
“为何?”信使问他。
“因为我也需要确定自己的基石。”塞萨尔告诉她,“我和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学生,虽然我们站在一条船上,必定不会背叛彼此,但在理念上我们各有想法,就算不会背叛彼此,相互之间也大有文章可做。如果我就这么回去,那就是我参与她主导的战争,听从她的吩咐,逐渐在脖子套上她的项圈了。”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当狗呢。”信使对他说,“多一个人把书卷起来拍在你脑袋上不好吗?”
“那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情调。”塞萨尔摇头说,“特兰提斯和阿尔蒂尼雅参战的区域隔着一定距离,战局陷入僵持时,用我的法子把这地方逐步颠覆,才能扩大我需要的影响,加深我需要的信念。以及,还能给我一些仅有的机会让她不听话的屁股开花。”
“你非得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吗?”信使皱了下眉。
“这可是师生对抗的赌注,要是我不让她屁股开花,她就得给我的脖子栓上狗链子了。”塞萨尔耸耸肩说,“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有一次患了重病,我的皇女殿下过来照顾我,就试图管束我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让我听从她的所有吩咐和命令。”
“蛇行者说你的麻烦都是你自找的,这话还真不假。”信使说。
“有能力有手腕的人,精神多少都带着点偏执。”塞萨尔说,“你这种人才是稀奇的不得了。刚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
脑子带着点疯癫,共处得越久感觉就越正常,正常得我都要适应不了了。”
“那是你自己的偏见。”信使说,“世界处于剧变之中,像我这样临危受命的人不知有多少。并非每个人都因为他们偏执的欲望才站在高处。还有很多人,他们只是看不到该站在这里的人现身,这才站了上去。我也不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权威和政治地位才来的,最后也还是会回到我该待的地方去。”
“只怕是由不得你想回就回了。”塞萨尔说。他扶着船舷往外望去,只见曾经的城镇已是一片汪洋,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洪水汹涌澎湃,正如当初海妖时肆虐掀起的暴风雨和巨浪,不止是水面在翻涌,似乎一直到水底,都在沸腾和翻滚,简直就是一锅架在大火上煮沸的开水。
若不是本地居民对水灾有准备,船只多得惊人,最近又有许多自称先知的人到处呼喊他们预见的灾难,只怕洪水里的尸体也不会少。仅仅一小会儿,就见这洪灾越涨越高,越涨越高,已经波及到山上的宫殿。暴风雨的呼啸中掺杂着隆隆的报警钟声,仿佛要把那处依山而建的堡垒给倾覆,让它就着山岩崩塌下来,倒在洪水之中。
虽然有贵族站在宫殿中呼唤,却没有一艘船敢于接近,因为越接近堡垒的方向,洪水就越剧烈。可怕的波涛掀翻了好多艘意图接近的船只,卷动着那些倾覆的船只,和房盖、树木、砖瓦、动物、溺死者的尸体一起飞转,汇成一个个浑浊的大漩涡。
这地方的洪灾也和当时的船战一样,浪涛是倾斜着往堡垒涌去的,神迹的宏伟可怖清晰可见。许多人都跪在他们的船只上,开始对着风暴之主希加拉祈祷。祈祷到半途,塞萨尔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拿起一根长竹竿,对着浑浊的水面用力一桶,再往上一拉,就带着一个满头黑发如同水藻的人拽了上来。
伊丝黎和塞萨尔无言对视半晌,没有吭声,也没见莱斯莉在哪。白魇似乎是把伊丝黎扔到附近就没了影子,还不是扔到船上,是扔到洪水里让她自己挣扎过来。
塞萨尔把伊丝黎丢给信使,让她带她去船舱里弄干净点,自己在后面缓步跟上。伊丝黎这家伙每次和他见面都情绪激动,如今却神志恍惚,实在让人好奇她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想回就回?”信使忽然问道,她还没放弃。
塞萨尔还在思索该怎么解释,有人却代他开了口。“凡是来到战争中的,必将不得归去。”
他侧脸看了一眼,阿婕赫正从一轮破碎的蓝色光束中走出,看起来就是戴安娜的手笔没错了。“你看,”他对信使耸耸肩,“精神带着点偏执的人来了。我们俩可是好久没见了,阿婕赫,你来这里做什么?”
“信使说这地方发生了洪灾,戴安娜叫我过来看着点,别把人给弄丢了。”阿婕赫瞥了伊丝黎一眼。
信使也瞥了阿婕赫一眼,“你最好对你疯狂的发言有一个解释,始祖。”她说,“要不然我会判断你既不值得交流,也不值得合作。”
“你站在这地方,是因为战争和历史的剧变已经抵达了最具毁灭性的节点。”阿婕赫看起来并不在乎,“也许你觉得到了某个时刻,战争会有所缓和,你所心系的族群,它的存在也会足够稳妥。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放下手中染满血的刀刃,把一切交予后世。”
“为什么不?”信使反问她。
“因为战争经久不息,先于生灵的存在而存在,先于时间的存在而存在,就像是诸神,你们怎么看待它都无所谓。它是形而上的理念,而非时间之中的一件俗事。既然你认识到了它,它就会永远等候你,正如最终的理念永远等候着认知到它的生灵。它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存在于此,为人所知,哪怕神代断绝,荒原闭锁。”
“你把你身边这位始祖称为偏执真是谦虚过头了,先知。”信使说。
“你的先知会认同我的,信使。”阿婕赫笑了,“神代的断绝必定会通向信仰的缺失,缺失的拼图,恰恰需要另一块更好的拼图来弥补。我们在战争这个行当中得到了生命,收获了意义,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尊崇,何不点头认同,并为此引以为荣?”
“我的行当是为族群谋取生存之地。”信使说。
阿婕赫还是在笑,“所谓谋取生存之地,也只是战争的一个表象,和其它许多表象一样,没有丝毫不同。尽管你看不到它们背后决定性的意义,但你总会落入战争之中,因为所有这一切表象都会上升到它最终的境界之中。它是永恒的理念,是最大化的意志。在它最大化的意志中把你的意志和我的意志捆在一起,付诸暴力,做出生和死的选择,恰恰就是战争意志的
体现。战争之永恒正在于它会把世间万物蕴含其中,给出最好的解决道路,——你又要如何逃避呢?”
信使和阿婕赫对视许久,然后看向塞萨尔,“以后有她在场的地方不要叫我过来。”
塞萨尔目送信使带着伊丝黎走进船舱,然后看向阿婕赫,后者只是耸耸肩,表达她毫无恶意。这些野兽人真是要让他发疯了,塞萨尔想,他是和谁都能对话,但他能对话的,可不一定能和另一个他能对话的人对话。
“我能打你屁股吗?”他无奈问道。
“我会挣扎的,父亲。”阿婕赫咧了下嘴,露出满口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