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离京的第二天。
上午,刘皇后传广宜公主、宝庆郡主和纪明遥说话。
此次秋猎,皇帝只带皇后同行,未带其余任何妃嫔。皇子皇女则有大半随驾。
宫中共有七位皇子、五位公主。除刘皇后亲出四子两女外,余下,大公主与三公主同为杜昭容所出;三皇子为李贤妃所出;五皇子为毛婕妤所出;六皇子是先皇后嫡子;五公主是魏婕妤所出。
皇子中,从秦王到六岁的六皇子皆随驾,只有年才三岁的七皇子留在宫里。
公主里,则只有大公主与二公主随行。
三公主九岁、四公主六岁、五公主四岁,各自的母亲皆不放心她们在寒凉天气离京十余日,是以皆未出宫。
至于其余皇家公主、亲王等,哪一府上有何人随驾,纪明遥也熟记心中。
她已经学会了骑马,虽然骑术还很难称得上好,但在人群护卫里赶路一段不难,是以便和广宜公主两人一同骑马向前。
皇后凤辇华美阔丽,足以容纳十余人舒适而坐,内还有七八名女官恭坐服侍。
三人入辇,还未请安,刘皇后已笑说:“快都免礼!坐吧。”
广宜公主便先落座,笑问:“善华善宁不在吗?”
大公主名为戚善宁。
“今日我这里人来不少,一日难免吵闹,我叫她们自己坐着清净玩去了。”刘皇后笑道。
“原,“我还偏要和两个孩子在这多赖一会,吃够了娘娘的好茶好点心再走!”
“你若这么想,我也没法儿!”刘皇后摇头笑叹,“我只怕你把两个孩子也带坏了!”
她便向宝庆和纪明遥招手:“来,和我一起坐,不理她!”
两人同时起身,并无对视,便一左一右来到刘皇后身边。
坐稳,纪明遥才与宝庆相视一笑。
今日被皇后当成小辈相待,她是沾了宝庆姐姐和广宜公主的光了。
而能被皇后最先传唤垂问,也离不开她身在广宜公主府的队伍中。
纪明遥怀里放着一册书。
本来,她想等到行宫后,再择机求见。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天?
松松搂住宝庆和纪明遥,刘皇后先只与广宜公主说话,细问她:赶路是否劳累,昨日出发与扎营,军士是否护卫及时,路上有何不便,等等。
她问得仔细又认真。广宜公主也并未只称颂圣德,真说出了一样不妥。
“昨日看见禁军催促最后几车女眷上路,也太过粗俗无礼了。”她拧眉道,“虽然不能误了御驾赶路,可她们位低排在末尾,也并非她们的错处。前车未行,她们难道还能飞过去吗?禁军就一口一个‘不敬之罪’唬人,不过是怕担责,所以先把错处推给旁人!我看那些女眷竟不敢反驳,只是喏喏听令,禁军倒越发地放肆了。左右我更是出了名的无理之人,当场呵斥了他们几句,倒是没问他们都姓甚名谁。”
两旁女官已飞笔将此话记下。
“国朝
亲封诰命、朝廷忠臣之妻,怎能容人如此恐吓威胁?昨日多亏有你。()?()”
刘皇后侧首命身旁女官,“先查实:出言恐吓的都有谁,无端受屈的,又都是哪几位诰命。?()11?*?*??()?()”
女官领命。
广宜公主无甚可说了。
刘皇后便笑问两个孩子:“你们呢?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宝庆忙看纪明遥。连广宜公主也忙给她使眼色。
此时不说,还待何时!
“臣的确有一件事,早想回禀娘娘,只是与御驾出行无关。()?()”
纪明遥谨慎开口。
“那是什么事?”扫过广宜公主和宝庆的神情,刘皇后不免更加好奇,便笑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纪明遥先站起身。
她退后三步,方从怀中取出一册薄书,也并不直呈皇后,只递给女官,恭谨道:“请娘娘先看此书。”
女官快速验过书中并无危险,方呈至皇后面前。
刘皇后早已看见书名是《产钳的发明与使用》。
虽然这书名不合常见范式,太过新奇,但几瞬之间,她已对“产钳”两个字生发出无数想象,待接到书,便忙翻开细看。
书虽薄,共只有四十二页,内容却详实丰富至极。从“产钳”如何被商讨制造,到产钳的形态、制作方式、使用方法,再到产钳的使用成效,救下过多少女子、孩子,又未能救下哪几人,原因为何,突出案例等等,无所不有。
看完第一遍,刘皇后已再无疑问,只有一句:“这书里,每一字皆属实吗?”
“字字句句、皆无虚话。”纪明遥自信回答,“请娘娘放心。”
当五位产婆得知,她想将此书上呈皇后时,她们甚至求她把书读了几遍,和她一起确认有无虚假不实之处。那时她们谁也不再顾及旁人甚至自己的面子,有疑问就立刻说出,生怕有一字一句的错误。
“好、好……”刘皇后难掩激动,“好啊!”
有此一物,可以让多少有才华本事的女子免受孕产死亡之苦,又可以让多少普通青壮女子存活于世?
她是女子,想让更多女子为她所用,自然,该先让她们都活下去!
“这五个产婆,现还都在京中吗?”刘皇后问。
“都在京中!”纪明遥忙答,“分别名叫许二英、邹青、王春荣、于佳、张安,住址在……”
不待皇后吩咐,两侧女官皆又飞笔记下。
刘皇后向纪明遥伸手。
纪明遥走回去,被她一把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脸。
“好孩子,好孩子!”这是刘皇后第二次这样叫她,“我果然没错看了你。”
“这书且留下,我再细看。”她笑,“这些日子,我若有疑问,会随时传你,只怕你要辛苦些了。”
“只要娘娘认可产钳,臣不怕辛苦。”纪明遥手有些不知怎么放。
刘皇后身上,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清淡梨香。
和姨娘的味道,有一点像。
一点点。
“不用再称‘臣’了。”刘皇后
松开她,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是广宜看着长大的,和她的小女儿差不多,也算我与陛下的外甥女,以后就和宝庆一样,只称‘我’吧,别生分了。便在陛下面前,也是如此。只在见外人时礼数不错就罢了。”()?()
纪明遥体会到了什么是“受宠若惊”。()?()
她一时不敢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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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宜却起身上前,笑道:“我前月还和宝庆说起,可惜不能再给她添个妹妹了。正好有娘娘见证,今日我就认明遥做个干女儿,也算全了我的心愿,如何?”()?()
“甚好!”刘皇后推宝庆起,“你也遂了愿了:明遥真成了你的妹妹,可好不好?”
纪明遥怔怔向广宜公主行礼,改口称“义母”。
广宜公主当即从腰间解下一个龙凤玉佩,替她挂在身上:“等回京再过来家里,我还有许多东西给你!这个先拿着玩吧。”
宝庆满脸傻笑,想搂她,但在皇后面前,又不敢太过放肆。
“今日也算我成就了一桩好事。”刘皇后笑道,“不耽误你们母女姊妹团圆了,快去吧。明遥,你与五个产婆的封赏,待我先成就此事,再缓缓谋之。”
她重新拿起书,轻柔、珍重地抚平书封。
看着皇后的指尖,纪明遥谢恩退出。
一路应对着广宜公主的说笑,直到坐回车里,喝光一杯茶,她才静下心,仔仔细细地想明白。
她和广宜公主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今认了义母义女,不过是将她们之间,和她们与皇后之间绑得更紧。
再者,只是口头上的义母义女,不改本名、不改出身,她仍是纪明遥,只是多一个身份。
广宜公主以义女待她,她亦会将公主当义母孝敬。
这些重要,但没有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
她终于将产钳呈给皇后了!!!
皇后还非常重视!!
她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位产婆出事;也不用再折磨自己可怜的文采,字斟句酌写书了!
皇后能调用的资源和人手岂止她的百倍!
她,上面,有人,罩了!
哈哈哈!!
等等——
纪明遥一个直身坐起来。
“我还带了产钳样品!”她看向宝庆姐姐,“怎么方才忘了!”
宝庆:“……我也忘了!”
两人忙一起翻出木箱。
正待送去,皇后身边的几个女官快马过:“娘娘问纪恭人:可带了做好的‘产钳’?若有,请交与我等拿去,恭人与郡主不必再动。”
拿到木箱,几人迅速离去。
确认过再无遗漏,纪明遥才安心瘫倒在车里。
这轻松的感觉,可真是,久违啦!
……
路上又行走了两日半。
期间,刘皇后只传召过纪明遥一次,问:她以为推广产钳有何难处。
纪明遥将她和五位产婆的所有顾虑全数说出。
除她之外,刘
皇后还在不断召见随行女眷:少数皇家王妃、公主等,以及大量官员家中诰命。
她额外赏赐了出行当日无故受屈的几车女眷。
九月十四日,下午,御驾抵达行宫。
随驾诸人的房舍早已分好。崔珏分到一处小两进院,左右皆是他翰林院的同僚。
纪明遥没再与广宜公主府同住。她下车便先安顿行李,派人拜访邻居。
路途劳累,无人在此时亲身上门打扰,皆忙于沐浴修整,以待明日行宫大宴。
皇后特命,随行女眷不必拘于礼数,可穿诰命冠服,也可穿骑装入宴。
纪明遥自然选择——诰命冠服。
——秋猎大宴,穿骑装赴宴,是可能会被拉去比骑射的!
她这点才学了不到半年的本事,还是只当没有比较好。
终于能歇在正常的房屋里,不到一更,纪明遥已早早上了床。
其实明天赴宴时间在巳初——上午九点,她六点起床就完全来得及。八点睡下,便足够睡足十小时。
所以——
崔珏无法忽略夫人的目光。
他也不想忽略。
阖紧卧房门,又检查过卧房各处皆无缝隙,火盆也足够热,他坐到了夫人身边。
他先脱下自己的外袍。
夫人的手,按在了他中衣腰间。
握住这只不安分的手,崔珏合拢床帷。
他缓缓引夫人向内。
——
纪明遥真正入睡,是在晚上九点半。
这……不能怪崔珏。
明早六点半起吧。
也来得及。
美色……误事啊!!-
次日清晨。
虽身在行宫,已赶路数日,皇帝却一如平常,五更时分便已起身。
路上堆积了许多奏折,昨夜才批阅了不到四成。
刘皇后也同时起床。
产钳已新做出十个,暂交给尚食局司药属女官。她令太监内侍时刻注意回禀,若行宫附近有妇人难产,必要速报来她面前。
去京中接许产婆与邹产婆的人若快,今日也该到了。
还有,前日所见吏部尚书之妻钟夫人及家中女媳、中书省参知政事之妻江淑人及长女,以及昨日所见刑部郎中之妻苗宜人、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妻宁宜人等,皆是将来可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