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起一支箭羽,纪明遥忽有所感。
她侧过脸向院门看去。
漫天霞光里,她看见了崔珏正默然伫立。似是回到了他们新婚那日,他也是这样在夕阳下静静立在门边,望着她。
但又有不同。
虽然日光渐暗,距离也有些远,但她仍能察觉到崔珏心绪发沉,不似新婚那天,只是紧张与不知所措。
纪明遥放下箭羽,向他走过去。
她走得很快。
崔珏回神时,夫人已经走到了回廊半途。他忙快步上前去接。
“二爷,你回来了!”纪明遥笑唤,“晚饭已经好了,现在吃饭吗?”
大哥是找他说什么事,把人说成了这样?
将夫人轻软的双手握住,崔珏不由便舒展了眉目。
“去得太久,耽误夫人用饭了。”他说。
“没耽误!”纪明遥笑,“再说,我晚饭用得不多,早一刻晚一刻无妨,二爷知道的。”
揽住夫人一同回房,崔珏便问:“夫人为何晚饭用得少?”
成婚已有两旬,他仍未看懂此事。
“因为晚上吃太饱,睡觉会不舒服啊。”纪明遥理所当然地说。
她睡觉那么早——
纪明遥思绪一顿。
最近,好像,都不是很早了。
但,运动之前,吃太饱也不好。
今晚不能运动。她还是会早睡。
所以晚饭少吃也还是没问题!
崔珏亦想到了近些时日夫人入睡的时间。
他们的每一次缠绵,都可能会让夫人有孕。
崔珏心中又生出无限的后悔、后怕。
他用力闭眼再睁开,眼前却还是浮现着夫人如母亲一样,鬓发干枯、面色蜡黄、虚弱躺在床上的模样。
他不由将夫人握得更紧。
纪明遥心里更觉疑惑。
与崔珏在八仙桌旁落座,她不免开始思索。
方才投壶时,桂嬷嬷来说,大房一下午先后请了两位太医过这件事,必有“别叫下人冲撞了你嫂子”之类的话。
可若只是得知大嫂有了身孕,崔珏为什么会心情沉重?
她与崔珏才成婚二十天,大哥即便催生,也应没这么急吧??
还是说,因为亲事中途有变,婚期推迟了一年,崔珏今年已经十九,尚无子女,所以大哥,或他自己,才着急起来?
可,还是才成婚二十天……急也没用啊……
而且,就算急着要孩子,也不至于难过?沉痛?
纪明遥吃一口饭,偷瞄一眼崔珏。
崔珏也在暗暗看她,而且比她更频繁,眼神还逐渐让她看不懂了。
哎。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二爷,”纪明遥放下碗,看向崔珏,直接笑问,“咱们先好好吃了饭,有话一会再说?”
“好。”崔珏举筷,
给夫人挟了一块她平日爱吃的炸鹌鹑。
纪明遥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地吃完了这顿“断头饭”。
饭毕?()_[(.)]????????()?(),
她先去擦身更衣。
从浴室出来()?(),
她盘腿坐在床上()?(),
开始发呆。
不要去想姨娘临死前的样子。她对自己说。姨娘那是被人害了()?(),
被人从阁楼上推了下去,才会死。
在崔家,没有人会推她,她也不会在怀孕之后去任何危险的地方。
至于生产的“鬼门关”,生产的“鬼门关”……没有现代医术,也算是每个女人会公平面对的危险吧。
哈哈。
她再害怕,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出一所现代医院啊!
科技的进步与生产力的发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老天能给她第二次生命已经足够仁慈,她当然没有遗憾过,自己没有携带任何“金手指”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实际上,在新的世界生活了十六年,她对“旧世界”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少,包括许多课本上和网络上学到的知识,她都记不清了。
就算全部记得,她又能做什么呢。
纪明遥瞬时坐直了。
虽然,好像还真有一样——
“夫人。”崔珏推开了浴室门。
他今日洗了头发,长发半干披在肩头,缓步走过来,比往日更添了些许洒落。
但纪明遥此刻无心欣赏美色,只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坐。
“二爷到底有什么话为难?快说吧。”纪明遥做好了准备。
崔珏靠着夫人坐下。
“是有些话。”他郑重看向夫人,“我想请夫人耐心听完。若有误会,也请夫人容我解释。”
纪明遥本就紧张,见他这样,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她索性转身,正面向崔珏坐:“二爷请讲。”
崔珏亦深深呼吸。
他转身直面夫人,双手握住她,才又开口:“夫人或许知道,我娘——娘,是因怀第三个孩子时小产伤身,才一病不起,早早离世的。”
纪明遥怔住了。
“我、我不知道。”她听见自己说,“太太没对我们说过这些。”
她说:“若二爷心里难过,不必——”
“是要说。”崔珏坚持,“夫人,请听我说完。”
若不全说出口,他怕后悔终生。
“……好。二爷讲。”纪明遥向前坐了坐,用力回握他。
“娘去的那年,我正八岁,大哥十六。”崔珏平静道,“大哥偶然会说起,在他年幼时,爹娘还会一起带他到城外跑马。娘虽是到崔家后才学会骑射,却能马上十射十中,亦能进山打来活鹿。”
现在,夫人也在学骑马。
看到夫人投壶如此娴熟,他还想教夫人射箭,看夫人学会更多。
夫人天资横溢,理当学到她喜爱的一切。
“但,”他垂下眼眸,才能继续说,“到我记事之时,娘就连从床上起身都要人搀扶了。”
丧母之痛。
纪明遥两世经历过两次。
她
很清楚,对于这种痛楚,任何言语都无法消解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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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握紧崔珏,更用力地握紧他。()?()
“夫人,”他说,“是我害怕。”()?()
“晚饭前,大哥找我,是告诉我嫂子又有了身孕。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了。”崔珏低声说着,“可我,不敢让夫人现在就有孕。”()?()
“是我懦弱、胆怯,才不想夫人很快有孕,并非夫人有何过错,让我不想与夫人有孩子。”
言毕,他鼓足勇气抬起头,想看夫人是何神情。
他愣住了。
夫人在哭。
夫人在无声地哭。
她眼泪大颗滴落,看向他的双眼里却有喜悦甚至,感激。
感激……吗。
崔珏这才恍然,他不只忽略了夫人生育会有风险这一件事。
夫人的姨娘,也正是因怀胎六月,被人暗害,才血崩离世。
他为何会傲慢认定,夫人一定在期待有个孩子,而不是同他一样怕,甚至,应比他更怕?
毕竟,生育的难关,是夫人亲身度过,他不能相替分毫。
“夫人——”崔珏探身向前。
“二爷!”
扑在他怀里,纪明遥痛哭出声。
她真的很怕……她是真的很怕啊!!
她不想死!她只想好好活着,不想为了一个未知的孩子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她也本以为她没有办法避免!
是,那么多女人都在生。在这个世界里,除非家贫到养不起,从皇亲国戚到贩夫走卒,几乎每个女人都在拼命生孩子,生更多的孩子,连淑妃都生下六个。有人一辈子生了十几个孩子还活到了白发,可也有人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她凭什么认定,自己就是那个不会因生产而死,还不留下任何后遗症的幸运儿?
如果因生孩子发生意外,那她辛辛苦苦小心翼翼活下来的这十六年,又算什么!
纪明遥哭得气噎喉堵。
崔珏抱着她,耐心抱着她。
直到她哭得没了力气,他才替夫人擦拭眼泪,看着她认真说:“那我们,就先不生孩子。”
他说:“夫人别怕。”
先不生,是多久不生?
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纪明遥由他擦干泪水。
“那,”她哽咽着说,“等二爷改主意的时候,也请如今日一样,实话告诉我。”
“别瞒着我。”
“不会,不会。”崔珏轻吻她眼下,“这还是我与夫人学会的,在家中便该直言不讳,无需隐瞒猜忌。”
“那我还是二爷的先生了呢!”纪明遥破涕为笑,“古人都说,‘一字之师’,二爷怎么不叫我一声‘先生’听听?”
看着夫人哭红的双眼,崔珏沉默了片刻。
“纪先生。”他忍下羞赧,“多谢教导。”
纪明遥呆呆看向他。
其实,对崔珏有话直说,
她自己也没有完全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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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珏说他懦弱、胆怯,但她觉得,她比他更怯懦。()?()
很快,纪明遥的脸又红到胸口了。-()?()
次日。()?()
早饭后。
身体没有不适,送走明远回安国府探望,纪明遥便与崔珏到正院给嫂子贺喜,又问有无可以帮手之处。
毕竟有孕的女子着实辛苦。
孟安然笑道:“多谢弟妹,但着实不必劳动你。怀令欢和令嘉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逢年过节忙不过来,大爷也会帮我,况且现在事少了许多,就更不必劳烦你了。”
纪明遥没坚持,只让嫂子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孟安然感激应下。
五日才有一休沐,假日难得。
问候完毕,纪明遥和崔珏便不再多扰大哥和嫂子一家团聚,告辞回自己房中。
两人都没有多谈嫂子的身孕。
上次休沐,他们去了苏御史家贺寿,至晚方回。本次休沐无事,不必出门。崔珏本想继续教夫人骑马,但近几日是不成了,只能等下次。倒是端午假日里少不得要去几家拜望。
正处月经期间,腰腹时不时就觉酸胀,纪明遥难免更加犯懒。理完家事,她便瘫在榻上翻看话本。
这一批新话本是崔珏买的,让她看看他的品味——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嚯!
难道是《西游记》前身吗!
兴致勃勃翻开第一页,纪明遥立刻就看进去了。
崔珏亦在翻阅书籍,看的是夫人书架上的一本前朝游记。
作者姓名、籍贯皆已不详,只知是浙江人士,号“孤山居士”,书为他人抄录印刻,详细记录了作者游历省内诸多山川河流时的经历感触,文采虽非上佳,却胜在文笔详实真切,倒是很值得一看。
数百年转瞬已过,不知这位孤山居士当年所到之处,如今正是怎般景象。
读书间隙,崔珏抬头看向夫人。
因正有月事,行动不便,夫人不似往日躺得随心所欲。她倚在枕上,十分端整,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察觉自己的想法,崔珏哑然而笑。
夫人平常在房中随性,并没什么不好,是他从前太过苛责。-
安国公府。
从父亲书房领训出来,纪明远装了满脑子“嫡庶”“立后”“重振安国公府”等话,心里还甚是不清明,已忙向后院来看母亲。
温夫人正挣扎着看纪明德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