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然一面点着人,一面和她说各人的脾气秉性,又叫领头的几个来拜见。
那几人来行礼磕头时,纪明遥并没立刻叫起。
她静静坐着,从左至右,将每个人都看了片刻。
直到看清每个人的衣着、仪表,见所有人都不曾多动一动,她才说:“明日我与二爷出门,就全交给你们伺候了。”
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廊下树枝摇动。
分明二奶奶并无疾言厉色,几人心内却不知为何都生出畏惧,又行了礼,才敢应声:“请二奶奶放心!”
等听见二奶奶轻轻一声:“起吧。”几人才敢站起来,也无人敢抬头看二奶奶的金面。
看弟妹无话,孟安然才叮嘱他们几句,令出去安排。
几人走后,纪明遥笑说:“明日出行大事,
我在嫂子面前摆了个派头,嫂子别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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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孟安然忙笑道,“你年轻面嫩,不先拿出当奶奶的款儿来,震一震他们,难免叫人看轻。哪怕他们原来再是好人也一样。”()?()
她不禁一叹:“这些,我都是经过的。”()?()
纪明遥忙关心问:“嫂子受委屈了?”()?()
“说是委屈,也算自找的吧。”孟安然叹道。
长久不提从前的事了,今日是与投缘的弟妹谈起,她难免多说几句:“咱们家以前是侯门之家,又是宰相、尚书府邸,几辈子服侍的老人自然心高些。可惜公婆去得早,只剩他们兄弟互相扶持。我嫁过来的时候,大爷才是翰林院庶吉士,还无有品级,嘱咐我和家里行事要慎而又慎,不许张扬自大,又单叮嘱我,若奴才有不听命的,不要管是几辈子的老人,有过什么功劳,当罚就罚,一定要先立起威严。”
说起丈夫,她面上又有了笑,语气也轻快了:“可我那时傻啊。大爷又是守孝三年考中了才娶的我,上次和他见都是四五年前了,说是十三四就定的亲事,可二十才成亲,哪儿还敢指望剩多少情分?他的话我不敢不听,可我也不敢真罚到婆婆奶嬷嬷的儿子、他的奶嬷嬷的姊妹身上,又怕让他知道家里乱,真是没有一天心里能安静下来。”
说到此处,孟安然红了脸。
稍停一停,她才又说:“后来到底被他知道了,手把手教着我撵了几个奴才,家里才算安生,我也有胆量了。”
听了一回大哥与嫂子的爱情故事,纪明遥心里也甜滋滋的。
她给嫂子倒了杯茶,就势也凑在嫂子身边坐下,还想再问问家里的旧事,外面有人报:“大爷和二爷过来了。”
“呦!”喝了一口弟妹倒的茶,孟安然笑道,“是不是阿珏知道你在这,来接你回去的?”
若只孟安然自己在房中,崔瑜回来,她早不起身迎了。
纪明遥也没有出门迎崔珏的习惯。
但今次是兄弟两个一起回来,妯娌俩也在一处,还不知彼此的行事,不免都装一装,就都站了起来。
“阿珏是来接弟妹回去?”孟安然笑问。
“是我有话想问弟妹,”崔瑜笑呵呵说,“本来想请弟妹过去,听见人在你这,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是什么话?”孟安然把人往里请。
崔瑜只笑不答。
待弟妹安坐,服侍的人都退出去,他才先与自己夫人说明淑妃与广宜公主之事。
他夫妻二人离得很近,都没注意别处,纪明遥便也向崔珏探身,拽他的袖子,用口型问:“大哥要问我什么话?”
嗨呀,还要她问!
崔珏将身体移向夫人。
他轻声说:“是因你在家里,家中才有机会提前得知陛下之意,所以大哥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的看法?
纪明遥向他确认:“真的要我说吗?”
“都是——”望着夫人的眼睛,崔珏诚恳说,“都是一家人,夫人但说无妨。”
“或
许我的看法与你们大相径庭呢。”纪明遥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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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真的是一家人了吗?()?()
“夫人胸有丘壑、洞明时局,即便看法态度皆与我不同,我也想从夫人身上有所学习。”崔珏认真道。()?()
嗯……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纪明遥便抬头看他,玩笑说:“那就让二爷学学?”
夫人高兴了。
崔珏也不禁扬起唇角。
“咳咳!”崔瑜清清嗓子,“嗯嗯!”
两人飞一般分开。
弟妹两颊飞红,垂首不言,崔瑜便不多看,只看着自己兄弟,笑问:“你与弟妹都说清楚了?”
崔珏问:“夫人?”
“大哥,”纪明遥站起身,问崔瑜,“我当真说什么都可以?”
崔瑜忙也站起来,对她垂首一揖,笑道:“请弟妹畅所欲言!”
“那我想先问,”纪明遥直接说,“大哥与二爷究竟是支持立嫡,还是反对淑妃立后?”
被问到的两人不禁相视。
“请弟妹详说此中区别。”崔瑜道。
“我与大哥一直不曾参与其中,立后又是近日才提,所以还并未十分细想。”崔珏又在其后补充。
崔瑜多看了兄弟几眼,也忙笑道:“正如阿珏所说。所以先请弟妹解惑。”
纪明遥忽略两兄弟的眉眼官司,只说正事:“大哥和二爷不愿见淑妃立后,无非是因现今只有六殿下是嫡子,若淑妃娘娘得以立后,秦王与二殿下、四殿下、七殿下便皆为中宫嫡出,元后所出的六殿下便再无立嗣之可能了。”
“正是此话!”崔瑜忙道。
“但陛下是决心要立秦王,又尚不愿与群臣太过为难,所以才想出此等迂回之法。”纪明遥说,“元后所出为嫡,继后所出亦为嫡,先立后再立嗣,更是名正言顺,再无可置疑。”
“而立后,是陛下家事。”她强调。
“这道理我与阿珏亦懂得。”崔瑜叹道,“弟妹着重说陛下已在退让,是以为此事不可阻拦吗?”
“自然不可阻拦了。”纪明遥笑。
她看向崔珏:“今早我便与二爷提起过,陛下并非软弱无能的君主。现下我更要再说,陛下更非连皇后都不能自己择立的傀儡之君。昔年高宗立武皇,武皇曾为太宗才人;真宗继立章献明肃皇后,刘后更为民间二嫁之女;宣帝亦有“故剑情深”之典流传。可见帝王之心既定,便无人可以阻拦。何况淑妃娘娘正经宫人出身,与陛下相伴二十余年,生育四子两女,多年来侍上恭谨、待下慈和,从未听闻有何劣迹,又如何能拦?”
“但这也只是我一人之言。”
纪明遥笑道:“是大哥与二爷让我说的,你们若不赞同,也请别教导我。”
她过明天出门的,不是来上课的哇!
崔珏不能从夫人身上移走分毫目光。
借古鉴今时,夫人语气依然平和柔软,双目中却迸发出比窗外日光还耀目的神采。
可说完之后,那神采也迅速淡了
下去,便如日光隐在青山深潭之外,再也看不见了。()?()
“弟妹……请坐,请坐!”崔瑜上前三步,躬身相请。()?()
纪明遥看看崔珏,坐下了:“大哥不必如此……”()?()
“弟妹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月,拂去了我心中迷雾。”崔瑜笑道,“分明这些道理自己也都懂得,却迂腐自守,不肯理清其中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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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有文人的清高之气。”纪明遥只能说。
其实皇帝立谁做太子,都不影响崔家的利益。不似安国公府等勋贵之家天然便为联盟,若想重振昔日荣光,再得手握权柄,自然要拥立齐国侯之姊、先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若崔家一心媚上,只图高位,只需赞同皇帝就好,完全不必要为六皇子可惜。
“身在名利场中,还何谈清高二字。”崔瑜摇头一笑。
他并未表态今后会如何,纪明遥也没有追问。
出来很久了,她想回自己屋里躺着去了。
今天能量消耗过度,明天还要出门,得早点睡……
可就在她想找个机会告辞的时候,孟安然突然开了口。
“但六殿下毕竟是元后之子啊。”她抿唇问,“我是不如弟妹对朝局了解甚深,我只觉得,若叫侍妾之子越过元后之子立嗣,元后与六殿下岂不可怜吗?”
……
京郊。
纪明达已经在陪嫁庄子里一整个下午了。
她没见庄子上的管事,也没去查看田庄各处,只独自躺在草草收拾出来的卧房床里,看丫鬟婆子们忙碌摆设东西,心里不断回忆着她的梦,思索着她从梦到将来至今日的生活。
她没有走错任何一步。
但一切似乎都与她的目的背道而驰。
为什么?
温从阳真似疯了一般!这样的人,究竟将来是如何立功封将?是她教得不对吗?
她现在看着这个人的脸就恶心——
纪明达一日未进水米,此时也只能干呕。
王嬷嬷忙跑过:“奶奶也不肯请太医,只要往这里过来,可真有个意外,叫我怎么过得去呢!奶奶的月事才来过十天,也不像是有喜了——”
“不是有喜。”纪明达缓缓躺回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我就是在京里太闷了,”她说,“出来散几日就好。”
王嬷嬷只得自己擦了泪,又攒出笑,问:“方才厨上说,晚饭已做好了,奶奶便没胃口,好歹也吃上些,这庄子上出的瓜菜最好,从前在家里,奶奶最喜欢了。”
是啊。
纪明达坐了起来。
这是母亲的陪嫁庄子,因她爱吃那一眼泉旁边出的蔬果,所以给了她陪嫁。
娘……还是疼爱她的。
她也该看看这庄子。
让人把饭摆去堂屋,她下床整理衣襟,重梳发髻,说:“我记着旁边庄子也是太太的。在这多住几日,索性把那个庄子也看
了,回去和太太说,就不必再来这里费事了。”
半晌没人答话。
纪明达疑惑转身,看向自己的乳母。
“奶奶……”
王嬷嬷只得开了口,“下午有人问出来,旁边那个庄子,太太已经给了二姑娘了。”
“什么?!”
纪明达霍然起身。
她想再问清楚些,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眼前开始发黑。
作者有话要说
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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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书咸鱼多年,一朝意外,穿成了古代一个六品官家的庶女。
她吃吃喝喝,继续躺平,谁知快到成婚,父亲升官进京,恰好赶上选秀。
皇帝为嘉奖征战有功的平凉侯,随手指了一门家世中等的闺秀与他为妻,亲事正落到纪云书家里。
平凉侯谢渊征战多年、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夜啼,听闻浑身煞气。
同龄的嫡姐身娇体弱,听见赐婚旨意便一病不起。
父亲与嫡母舍不得嫡姐受苦,到大婚之日,把已有婚约的纪云书塞上了花轿。-
谢渊是武将世家侯门之子,心中只有保家卫国、驱逐异族,无意婚事情爱。
一朝功成,忽得圣上赐婚,他虽不满未婚妻娇弱无能,却也未曾想过拒婚抗旨,娶回家里养着便是。
新婚夜,谢渊忽得急差,未能在府。
两日后匆匆赶回,听下人说纪家换了女儿,他面沉如水,到后院一探究竟。
他耳力过人,尚在围墙之外,便听见一个丫鬟抱怨:明日就回门了,侯爷还不回来,真是委屈了姑娘。
那“姑娘”满不在乎说:管他作甚,明天要放晴了,不如想想怎么顺路去味丰斋买个酱肘子吃。
这平凉侯府难道还饿着她了?!
谢渊转身就走。
当夜,他拎回一个酱肘子,进了新夫人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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