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
谷绪进入城堡大厅,在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椅脚在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短暂在空间内回荡。
他的衣袖上残留几滴血,源自霍菲尔德的黑蟒。从酒馆返回城主府,一路上海风吹拂,血腥味已经很淡,却未能彻底消散。
此刻坐在鲛人城主的古堡内,残存的气息飘散开,被古老的力量排斥,异变突然发生。
穹顶浮出光影,浮雕幻化成海族幽灵,接连挣脱束缚,从高处直扑向谷绪。
幻象在他周围游荡,发出刺耳的尖啸,灰白透明的身体变形拉长,尖锐的爪子袭向谷绪双眼,距离半寸再无法靠近。
森冷的力量萦绕四周,空气中依稀飘散着海水的咸味。
谷绪没有闪避,他甚至一动不动,冷漠地面对这一切。漆黑的眼底波澜不兴,清晰映出袭来的光影。
南希站在谷绪身侧,克制住没有发动攻击。
她的双手负在身后,手腕交叠,两只手背覆上棕红色甲壳,已然变作屠杀的利刃。
“费岚,适可而止。”
严珣的声音带着警告,不似往日温和。强大的精神力向外扩散,幻象受到压制,接连退回到建筑内,重新融入浮雕。
谷绪抓住最后的海族,手指缓慢收拢,源于城堡的能量被他吸收,尽数融入他的体内。
古老,纯粹,诱发更多渴望。
谷绪翻过掌心,几缕微光沿着指尖流入,短暂凝聚爆发,旋即彻底湮灭。
大厅内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短暂的交锋看似一场意外,实则是早有预谋的试探。
“黑蟒的气味,只有黑海蛇会饲养它们。”费岚隔着长桌看向谷绪,随手点开光屏,图像投影在三人面前,立体展示出治安员拍摄的酒馆三楼。
“城中死了一名商人,黑海蛇霍菲尔德,专门做飞船生意。”
“我做的。”谷绪没有任何掩饰,抛出霍菲尔德的通讯器,“他试图抓捕我,可惜没成功。”
通讯器顺着桌面滑过,恰好停在严珣和费岚之间。
“抓捕你?”
“没错。”谷绪倾身靠向桌沿,指着被严珣拿起的通讯器,“这里面有一份悬赏令,由第一区议会签发。只要能抓住我,星盗照样能领取赏金。”
通讯器需要指纹验证,或是秘钥才能开启。
这对严珣不成问题。
他随意摆弄两下,一股电流流入小巧的装置,两秒后屏幕亮起,透明的光屏在他面前展开。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找到谷绪口中的悬赏令。照片,文字,丰厚的赏金数额,以及具有象征意义的签名。
严珣凝视屏幕中的半身像,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黑发少年气质温润,目光清澈,想必是在关爱中长大。对比如今的谷绪,仿佛光与暗,气质天差地别。很难相信在一年时间内,一个人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压下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将屏幕转向费岚,问道:“你知
道这件事吗?”
“不清楚。”费岚摇摇头,
表情有细微变化。
“看来,
有些渠道并不可靠。”严珣不仅在陈述事实,
更是在提醒费岚。
“是我的疏忽。”费岚没有争辩,
痛快承认过失。
谷绪耐心有限,他用指尖轻击桌面,直截了当开口:“霍菲尔德十分贪婪,他妄图独吞赏金。在我杀死他之前,城内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过今夜之后,悬赏令不会再是秘密。”
对于他的推断,严珣和费岚都表示认可。
“所以,我需要一张通行令。”谷绪继续说道。
议会悬赏的金额是一个天文数字,赏金猎人和星盗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来。
谷绪不惧怕任何对手,却厌烦源源不断的麻烦。在更多亡命之徒出现之前,他要尽快动身前往第六区,以免再横生枝节。
他的要求令费岚始料未及。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谷绪认为这很简单,对双方都有好处。只需要费岚签署一道命令,他就能立刻动身,加尔什城也不必应付更多麻烦。
“我会签署文件,不过今夜海上有风暴,我个人建议你迟一些再动身。”费岚没有敷衍谷绪,当面叫来杰拉德,命他从书房取来相关材料。
不同于契卡镇长开具的身份证明,加尔什城发下的文件更加正式,可以在各区通用。
窗外风声大作,清凉的夜风陡然变得迅猛。
夜色下,漆黑的海面翻卷巨浪,浪高超过百米,层叠压向孤悬海上的加尔什城。
城市边缘遭遇海水倒灌,占据六芒星一角的城主府首当其冲。
飓风侵袭,半海妖们变得兴奋。她们无法起飞,赤足在花园中奔跑,任由衣裙在风中撕扯,发出古怪的尖啸。
风暴之夜,海妖会浮出深海捕猎。
半海妖有别于祖先,不再遵循古老的生存方式,基因中的烙印却不会消失。她们在暗夜下歌唱,歌颂海上的暴风雨。
歌声回荡在城主府的花园中,继而随风送出,飘旋于海上,经久不散。
听到半海妖的歌声,费岚的眉心微微一皱。
身为加尔什之主,他有责任守护这座城市。
今夜的风暴不同寻常,暗月或比往年提前,他需要亲自坐镇指挥,确保整座城市的安全。
“失陪一下。”
费岚起身离开大厅,华丽的外套下摆垂过膝盖,走到门前时被风吹起,翻出刺绣精美的内里,是一朵朵鲜艳的玫瑰。
严珣靠坐在桌旁,单手撑着下巴,端起酒杯轻轻摇晃。
在谷绪与费岚敲定通行令时,他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至费岚起身离开,谷绪也作势要返回房间,他才开口留住对方。
“喻非的质询没有结束,第一区不会公开发出通缉令。单独对你发出悬赏,这件事非比寻常。你选择独行,会遇上很大的麻烦。”
“我明白。”
“请原谅,我了解过你
的相关资料,包括入狱前的经历以及因何入狱。”
严珣放下酒杯,指尖轻弹杯脚,视线迎上谷绪,“如果你返回第六区,极可能落入陷阱。”
“设置陷阱需要诱饵,这个诱饵正是我所需要的。”
谷绪起身站到高背椅旁,手指握住椅背边缘,指甲刮擦发出细微声响,但没有留下划痕。
捕猎需要诱饵,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谷绪计划复仇,如果目标有所警觉,难保不会提前藏匿起来。
议员们想要抓住他,果真为此设下陷阱,期待他主动踏进去,就必须保证诱饵真实存在。
“千方百计找到目标再杀死他们,或者闯入陷阱吃掉诱饵,我认为后者更加简单。”
谷绪将高背椅推回原位,感谢过严珣的提醒,转身返回休息的客房。
南希跟在他身后,脚步轻盈,一直不声不响。
严珣目送谷绪的背影,视线扫过被遗忘的通讯器,忽然勾唇一笑。
紫罗兰色的双眼溢满温柔,柔和背后却隐藏疯狂。两种极端完美融合,几近病态,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云霁和伽罗走进大厅,恰好撞见这一幕。
前者表情如常,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后者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分明有些害怕。
“阁下,密令发出,多数领地回复,五座城暂时没有消息。”
云霁走到严珣身边,肩膀有些湿,发上犹带着水汽。
伽罗跟在他身后,异乎寻常地沉默,与平日里的活跃大相径庭。他有极强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他分辨得相当清楚。
“风暴突如其来,今年的暗月很可能提前。”严珣没有询问更多,而是提及今夜的暴风雨,“假设暗月提前到来,至多七天后,加尔什将沉入海底。”
云霁和伽罗对视一眼,表情同样严肃。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需要提前动身。”
“没错。”
严珣将酒杯推至一旁,侧头看向窗外,恰遇海上掀起龙卷风,狂风催动浪涌,声势惊人。
云霁迟疑片刻,提出心中的担忧:“阁下,时间仓促,舰队成员尚未聚集,您的家族也未传回消息。”
“无妨。”严珣单手撑着脸颊,视线眺望窗外,眼底酝酿更加猛烈的风暴,“安德烈至今没有签发通缉令,想必是顾虑重重。荷斯和伊戈尔去了第二区,维米尔家族不会让议会空闲,安德烈注定焦头烂额。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不需要感到焦虑。”
“您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至于我的家族,自从我入狱,有些人妄图篡权,私下里没少动作。不过就目前来看,实在能力堪忧。”严珣轻声笑了,笑对手的愚蠢和无能,蠢到令他感到无趣。
“我给了他们时间,可惜至今没有长进。”
笑声停止,他挽过一缕发丝,银色在指间缠绕,流动的光泽近乎锐利。
“伽罗,有件事交给你。”
“啊?是!”突然被点名,伽罗匆忙反应过来,从云霁身后探头,“阁下要我做什么?”
“去星耀城,清理那座城市。”()?()
清理城市?()?()
伽罗眨了眨眼,是他想的那样?()?()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严珣微微笑着,周身浮现白光,真实的圣洁,虚伪的仁慈,美妙的声音中浸染血腥,“铲除背叛者,取回我的领地,明白吗,我的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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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所愿,阁下。”
伽罗深深弯腰,笑容明亮欢快。
年轻的羽蛇舔舐毒牙,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兴奋,期待双手染满鲜血。
城堡外狂风肆虐,花圃凋零。盛放的玫瑰遭遇摧残,花瓣揉碎在风中,暗红散落遍地。
海浪滔天,天空降下暴雨,转眼势成瓢泼,覆盖整座城市。
商业街中的酒馆和旅店家家爆满,过路的船员和旅客都在开怀畅饮。
暴风雨不会马上停止,他们今夜注定无法起航,大可以放心喝个痛快,不必担心睡过头错过时间。
伊斯特的酒馆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