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惊骇真是无可言喻,穆祺的呼吸都停了一拍。但惊涛骇浪震动心扉,他却终于强自镇定下了心神,甚至勉强能装出一副天真纯洁、迷惑不已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当初系统与他拟定契约时便曾制定的规则,系统的存在以及后世历史的种种都应该是绝对的机密,绝不能向古代泄漏分毫。虽然不知这来历莫名的老壁灯是从何处拿到的这要命的证物,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哪怕是撒泼抵赖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能轻易松口——
可是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他又能怎么抵赖呢?
穆祺左右环视,眼见四野寂寂无人,心中不由隐隐泛起了一抹绝望:以现下的情形看,无论这个参云子是“迷惑圣上”也好,还是真干出了什么大匪夷所思的事也好;能在短时间将守卫遣散一空而波澜不惊,无疑是已经牢固掌控了禁苑局势。仅以他刚刚惊鸿一瞥的印象看,被送到这禁苑中的什么“力士”、“弟子”便少说有三十几人,且各个都是颇为精壮的汉子。双拳难敌四手,别说穆祺这点花拳绣腿,就是太宗皇帝那样的万人敌猛男,到此也翻不出这五指山。
所以他该怎么办?学着谣传中judy的做派直接躺下来打滚装疯么?
事实证明,装疯卖傻这种事情也是要有眼力劲的。穆祺仅仅稍一迟疑,便已经错过了当场躺下来先嚎啕大哭再用烂泥塞嘴装死人的狠活时间,而参云子只是微微一笑,却偏头望向了犹自惶惶然的思善公主:
“看公主这个样子,应该是认得这本书的。”
思善公主没有说话,但神色却再明白不过了。
已经被扩散的秘密就再也不能算是秘密了,再表演什么撒泼打滚也只是徒增笑耳。穆祺的脸木了下来。
“阁下的本事倒真是了不起……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的?”
他没指望这老壁灯会回答自己,所以一面敷衍一面竭力回想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疏漏,但想来想去却依旧不得要领。而参云子笑意更深,在某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下,他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渐渐舒展开来,仿佛一朵妖娆的菊花:
“当然是蒙上天所赐,老朽辛苦钻研,才侥幸得来的神物……”
说到此处,他终于忍耐不住了——以参云子原本的计划,是要在他辛苦引诱的珍贵猎物面前继续保持伪装了许久的高人形象,直到大局底定,彻底走完自己艰难筹谋的最后一步为止;但事实证明,在长久的忍耐与匪夷所思的痛苦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再拒绝这摊牌之前最后的倾吐机会了。只有痛痛快快的发泄出心中已经等候了许久的快意与欲·望,他迄今为止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才总算不是枉然。
于是参云子再次开口,倾吐出淤积已久的热望:
“这是老朽十年之前便得到的神书,揣摩数载之后,终于略有小乘,如今斗胆献丑于仙人之前。”
再说到最后一句时,参云子语气中已经是隐约带上了亢奋。他凝神注目穆国公世子,期望从这位高贵的谪仙人脸上欣赏到一点猝不及防的惶恐与茫然。原本高高在上的仙人终于堕入凡人谋划之中任由揉搓,这种隐秘而诡异的癖好总能引动根植于人性内心的恶欲,而此时此刻,也唯有这样不可告人的恶毒欲望,才能稍稍填满参云子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渴求。
他为这一刻付出太多了,寻常的快意已经不能满足干渴之至的心境。必须要玩得变态一点。
世子倒是相当配合的露出了茫然,但表情却颇为奇怪,叫人难以理解。
“‘仙人’?”他喃喃道:“十年?”
且不说这‘仙人’、‘神书’的称呼纯粹莫名其妙,就是这‘十年’的期限,也实在与穆祺这个萌新穿越者不搭界——十年之前,他还在现代世界悠哉悠哉的做judy的二创视频呢!
……而且,如果再仔细观察观察,这参云子手上拿的那本什么《心声日志》,花纹与字体都与自己的工作日志迥然不同,书扉上的编号也完全不一致。编号与系统任务应该是一一对应的,编号不同,意味着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任务,应该由另一批穿越者来执行,而决计不会与穆祺有什么瓜葛。
当然,这也不算奇怪。大安晚期被视为是华夏文明进步历程中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名副其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在历史浪潮前力挽天倾,系统搞的一定是饱和式救援。穆祺绝不可能也绝不应该是唯一的一个穿越者,在他已经抵达的过去以及他未曾抵达的将来,都应该有各色的人等以各色的方式尝试推动过变革,只不过各色努力均告失败,才逼得系统不得不撕下脸面,连哄带骗的将一无所知的穆祺塞到这么个匪夷所思的局面里。
所以说,如果真有哪位前辈无意中遗落了什么,被古人捡到后善加利用,其实也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个鬼啊!系统不是承诺的好好的,除非本人亲自操作否则一切信息都不会随意投放么?这他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可回收垃圾啊!
被狗逼系统坑得满脸是血的穆祺目瞪口呆,沉默片刻之后,只能勉强开口:
“阁下能钻研明白这本书,倒也是不小的本事。”
的确是不小的本事,系统的功能设计中从来不会有什么易用和简便的考虑,即使现代人用起来也非常吃力。能花费数年的时间在屎山代码中艰难跋涉,甚至反过来探寻出连穆祺都未必清楚的底细,这一份耐心及毅力,都委实可敬可佩,难以非议。
“不敢当仙人的夸奖。”参云子道:“事实上,拿到这本神书后老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学会了内里记载的种种仙术,顺便在王府混了一个仙师的名头。尹王蠢钝如猪,仅仅是看了天书中的一点小小招数,便将老朽敬为神明,百依百顺,无不依从。不过,区区一个王府的力量还是不够,我曾多次派人寻觅仙人的踪迹,却始终不得要领……”
参云子显然已经将这些话憋了很久,憋得近乎变态;如今畅快倾吐,真是酣畅淋漓,莫可名状。在一一详细解释之后,他还翻动天书,向穆祺与思善公主展示里面着重勾画的书页。虽然不知撰写这本日志的前辈究竟是谁,但记载却显然非常详细,仅仅粗粗一看,就能瞥见不少农业与工业上的土法技巧,还有简笔画的流程示意。
“眼见时日将至,老朽原本也是心灰意冷,不再抱有什么奢望;只希望能尽力办好最后的大事,勉强图谋这万分之一的机会而已。却不料此次进京,居然就撞见了这天大的运数!——说实在,在镇国将军朱充灼送来那本《凡人修仙》之前,老朽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苦寻觅许久的仙踪,居然就在皇帝的身边!”
说到此处,参云子喜不自胜,竟哈哈大笑出声,声音喑哑干裂,仿佛夜鸮啼鸣。此次进京的惊喜实在太大,即使强自忍耐,仍旧令他飘然欲仙,血液奔涌而不可遏制,耳边只有砰砰的心脏跳动;大概是为了勉强维持自己的人设,平抑这近乎沸腾的心情,他强迫自己扭转目光,看了一眼满脸惊惶的思善公主:
“不过这京中的意外之处也太多了。除了仙人之外,居然还找到了第二个手持天书之人——说实话,老朽原本也猜到了宫中应该有持有第二本神书的天命之人,只是想不到竟是这位公主!天下事情百密一疏,大抵如此。幸好无坏我大局,也算侥幸了。”
入宫后参云子故技重施,向皇帝透露了一点天书上学到的种种奇妙“神通”。但在见识了这些迥非凡人可有的招数之后,皇帝的反应却甚是古怪,既不像惊骇,也不像是恐惧,反倒像是印证了某种猜想之后的震撼与窃喜。那个时候参云子心中就起了疑虑,一直在私下里寻找皇帝身边可能干扰自己大局的异样。只不过,他千算万算,甚至连皇帝身边的太监与宫女都一一谋算到了,却居然也下意识忽视了这个存在感稀薄到近乎于零的皇女——要不是他发现得早及时阻截,等思善公主真冒险送出去消息,恐怕仙人的踪迹就没有那么好到手了!
参云子一双老眼镜光灼灼,绕着思善公主上下看了一圈,似乎是想在她身上查检出第二本天书的下落。而公主脸色煞白、稍稍后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即使鼓足了勇气从皇宫中逃出来报告这要命的消息,长途的奔跑也耗尽了她残余的那点体力;如今惊恐与疲倦席卷而来,久居深宫的公主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
眼见这惊人的私密一波又一波涌的两三事了,他只能立刻转移话题:
“你口口声声‘大事’、‘大局’,你要做什么大事?”
“仙人何必明知故问?老朽要做的,当然是神书所交付的大事!难道仙人就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穆祺默然片刻,心想在公主面前讨论怎么搞她老爹,未免还是过于刺激了;不过话赶话赶到了这里,他也不便装出什么忠臣义士的样子,只能木着脸道:
“你的胜算很小,基本等于零。”
老登再怎么阴阳怪气,再怎么不做人,再怎么放飞自我,他都是绝对合格的皇帝,老谋深算而暗操权柄的独夫。在大安这种体质下,只要皇帝的脑子尚且正常,就几乎不可能有外来的力量动摇他的权力——以诡计调离了侍卫又能如何?暂时掌握了禁苑又能如何?尹王那张从未在京城中出现过的老脸,能号令内阁,号令六部,号令禁军么?
大家不效忠偶尔还有点人样的老登,反过来效忠你这个道德水平都不能归类为智人的出生是吧?凡事都怕个比较,只要在尹王府面前,那飞玄真君绝对当得起一句圣君仁主,万人拥戴!
……依靠着一点守备上的疏忽就想完全掌握朝廷,甚至更易皇权,你真这里是非洲奇葩小国呢?尹王倒是很有非洲诸位仁君的风范,但尔等恐怕是太小瞧了封建社会的权力架构了!
按理来说,前辈们但凡能在心声日志教导两句,也不至于搞出这种大脑清澈如水的局面。穆祺左右顾盼,甚至难得生出了一点茫然。
“寻常时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到御前都要反复搜身,绝难突破防线。但老朽总算从天书中发现了窍门。”参云子笑容满面,很享受这种解释谋算,居高临下的快乐:“老朽辛苦数年,终于在南阳挖出了神书中记载的‘石油’,并在反复试验之中,提炼出了所谓的‘高燃烧值膏状物’;这些膏状物平时很难点燃,需要掺和什么‘强氧化物’,可一旦搅和进了足够的‘强氧化物’,就会燃起永远无法熄灭的火焰……”
说到此处,参云子掸了掸衣袖,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得意,得意于自己苦思许久的妙计——御前不许携带任何兵刃,皇帝身边也时时有东厂锦衣卫的高手翼护,别说十几个赤手空拳的男子,就是三五十个也未必能成功;所以参云子绞尽脑汁,将这些油膏沉入水中,以药水的名义运入了宫中。宫中的太监当然也会检查易燃的物事,但就是给他们一千个脑袋也猜测不到,即使是沉入水底,这些仙法秘制的油膏一样可以熊熊燃烧,吞噬一切。
这大概就是利用先进技术降维打击的莫大爽感。参云子未必能够领会到这一点,但仍感受到了某种飘飘欲仙的快意。
但穆国公世子却渐渐露出了某种茫然的、完全不能理解的表情。
“……不是。”世子愕然许久,终于喃喃道:“你这不就是直接纵火么?就算真在宫中烧一把火烧死了飞玄真君,百官难道就会心服了?你就没想过之后?”
——关于烧死皇帝的部分设计得确实很出色,但烧死皇帝之后呢?
听到这一句喃喃的疑问,参云子笑容满面的脸也稍稍凝滞了。他仔细看了穆祺一眼,神色极为古怪。
穆祺:…………
“……等等。”世子道:“你说的‘大事’,应该指的是宫廷政变,更易皇权吧?”
兴致勃勃的参云子罕见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开口:
“什么政变?”
……好吧,到了此刻,彼此对峙的两人终于清楚,他们可能在某些关键问题上产生了一点微妙的误解。大概是意识到再这么做谜语人这场对峙就实在是没完没了一头雾水了,参云子决定坦诚布公:
“老朽不在乎世俗的权位,我今日带三十六名同道至此,只不过是想以熊熊烈火,焚我残躯,办成神书交付的任务而已。”
穆祺:……他可以肯定,什么“熊熊烈火”云云,绝对是前辈给自己挖的大坑,如今不知道搞错了那条因果,整出这么一个局面。
“那然后呢?!”
放一把火就不管了是吗?当世子放出这种诧异之至的疑问的时候,并不是他真有什么问题,而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老货脑子里很可能有什么问题!
“然后大事就完毕了。”参云子庄重道:“依照神书的说法,依照交付神书的那位仙人的说法,一旦当今皇帝死亡,就会发生‘历史重大扰动’,某个‘系统’会打开飞升之门,将老朽及众位教友‘弹出’到仙界之中,永享安稳与快乐……”
穆祺……穆祺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好吧他承认,一把火将飞玄真君烤成焦炭的确会给历史带来无可计算的波动,甚至系统都会忍耐不住直接将人弹回现代世界接受进一步的处理。但这分明是重大到无可想象的责任事故,怎么能算是什么“安稳快乐”?!
不对劲,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奇葩的设定?
一向是发疯发癫尽情创人的穆国公世子感受了某种难以想象的茫然与惶恐。事实证明,后天环境所养成的癫公终究还是比不上在自我脑补中先天疯迷的癫公;人外有人兮天外有天,至少在此时此刻,穆祺绞尽脑汁思索许久,居然不得不尝试讲道理了:
“你的理解完全是错误,那根本不是‘仙境’……”
被弹出任务世界后系统不让你蹲小黑屋反思就不错了,还‘仙境’呢?
面对“仙人”的亲口否认,参云子只是淡淡一笑:
“果然是这个说法,传授给老朽神书的那位神仙也是这么个说法。神仙反复告诉老朽,被‘弹出’后的下场必定是被禁闭思过。可是老朽又分明听仙人喃喃自语过,说那禁闭的牢房也有什么‘空调’,夏天凉爽,冬天温热;说那牢房顿顿有肉,花钱还可以换菜式;说那牢房天天都可以洗热水澡、换衣服;生了病有人医治——敢问世子,这是不是真的?”
句句都记得如此清晰,看来是刻骨铭心,永不能忘。穆祺只能僵硬点头,不好否认。当然,这本来也不能否认。按照系统制定的人道主义规范,这都是基本的条件,没有折扣可讲。
“能吃饭,能穿衣,能洗热水,能舒舒服服过夏日过冬日,还永保安全无恙——仙人的意思,这还不是仙境?!”参云子冷冷道:“老朽在白莲教混过几年,又在明教混过几年,但就连他们教义中许诺的什么‘真空家乡’、‘平等国’,也不敢说人人都有肉吃,人人都能随便换衣服!这不是仙境,什么又是仙境?——当然了,你们这些神仙高高在上,起居享受惯了,自是不会以此为然的!”
没有人知道一个可以永远温饱的安全所在可以给曾遭受饥荒的流民带来的巨大诱惑。在这种毫无动摇的稳定性与安全性面前,就算是尹王府的那泡影一样的荣华富贵都是不值一提的
说到此处,即使在这谋划告成的大喜之时,参云子心中也涌动出了莫大的愤怒,乃至语气都稍稍失态——那是一个不幸之人对幸运者的嫉妒,那是出于人性最本能的怨恨;十年前他亲眼看到仙人降临于世间,亲眼见证了仙人娇惯精细奢侈到匪夷所思的种种做派,在那时嫉妒与羡慕的火星就已经在心中伏下,直到十余年历经苦辛,终于喷薄而出,蔓延燃烧,不可阻遏!
他终于也要解脱了!他终于也要成功了!他终于要摆脱这一生无可计算的饥荒、灾害、病痛,要飞升到那衣食饱暖,圆满无缺的美妙仙境之中了!
这是参云子念念不忘苦心孤诣十余年的夙愿,也是参云子借此笼络教众组织人手的最高理想。如今夙愿实现在即,他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这神圣而光辉的时刻,伟大而崇高的殿堂——仙人所许诺的仙境在他心中酝酿了十年揣摩了十年也涂抹了十年,如今之光辉灿烂,已经不在任何天堂之下了。这样宏伟的天堂,怎么能让他人轻视!
仿佛被这几句凌厉的说辞震慑,世子居然一时无言了。他默默少许,终于叹了口气:
“不知道交托给你神书的那位‘仙人’,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大概是急于反驳仙人们的傲慢,参云子断然开口:
“老朽初次遇到仙人,是在十年前的河南大旱。那时老天爷大半年没有下雨,城外连黄河都干了,官府的赈济只是杯水车薪。老朽无可奈何,只有担着家当随村里人逃荒;走了几十里后实在是走不动了,此时天上华光闪耀,便降下来了一位奇装异服的仙人。”
世子的嘴角微微抽搐,却没有说话。
“仙人身形高大,气度非凡,却很是和气。他用仙术救活了几个快要饿死的孩子,又教我们辨别野草、挖掘田鼠、防止疫病、寻找水源。他还天天告诉我们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现在也很难明白……”
说到此处,参云子也不由停了一停。即使他对这些娇生惯养优渥之至仙人抱有莫大的嫉妒乃至隐约的怨恨,却也不能不承认仙人的好意。相随仙人的数十日中,他靠着口舌灵便举止得宜常常近前侍奉,也因此在无意中得知了许许多多玄妙高深的隐秘,甚至一度真心相信过仙人的许诺。不过……
“仙人曾经答应我们,要建成一个人人都能保暖的世界。”参云子漠然道:“可惜,旱灾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仙人带着我们向南走,一路上看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乃至形容消瘦。我们都很担心仙人,所以悄悄为他准备了一点肉末做膳食。但仙人发现之后,却骤然大惊大哭,仿佛遭了咒诅。到了当天晚上,仙人便兵解升天了,留下的只有这一本神书……”
穆祺:?!!!!
——什么肉末能让人吃了之后大惊大哭精神彻底崩溃?为什么那位前辈宁愿抛弃任务也要以兵解这样暴烈的方式强行回归?
无怪乎前辈会留下这么一本要命的手册——在精神崩溃近乎于疯癫的关口,谁还顾得上系统的规矩?!
半路抛下任务抛下流民一走了之,委实有些不负责任。但想想这倒霉蛋近乎于恐怖的遭遇,似乎又很难做出什么过分的指责——不过,饱含着后世机密及技术简要的手册居然落到了一群同样被饥荒折磨得近乎疯狂的流民手上,那后续的结果就不难揣测了。
穆祺只能长长吸气,勉力做最后的尝试:
“交托给你神书的那位仙人应该说得很清楚,所谓的‘仙境’,也是由人力建设的……”
你哪怕带着流民造反割据发展生产力也行呀!怎么就走上了这么一条魔幻剧情了呢?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参云子只是哂笑。他也懒得和这不解世事的仙人辩驳什么人造不人造的问题,只是问了一句话:
“那么请问,建设这样的仙境需要多久?”
穆祺立刻哑口无言了。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仅仅为了给他口中的“建设”打造基础,就要消耗数以千万计的性命、上百年的光阴,整个文明最为杰出者一生的心血吧?
……喔对了,就算消耗了这么多,这么珍贵的东西,这个基础也是未必建设得起来的。历史的机遇会不会长久的眷顾一个民族,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仿佛一眼看出了仙人的尴尬与无措,参云子嘴边的讥笑加深了。他整整衣袖,向天空遥遥一指,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相对于苦心竭力为一项遥不可及的事业牺牲,他还不如直接飞升去享受早已建成好的新世界。仙境是不是人造的无关紧要,他能不能享受到才是最紧要。
——简单来说,道爷要润了!
即将润往神国的道爷将那本珍贵的神书放在怀中,顺便看了看上面的实时计时——从时间上来看,他的忠实信徒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想倾吐一番自己憋闷已久的往事,但也不值得为此耽搁时间。
他慢条斯理开口:
“……那么,就请两位上路吧。”
穆祺下意识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飞升的事情终究是机密,我可不想有外人脚跟脚的上:“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对不起两位了,还请两位不要挣扎,否则会比较痛苦。”
他拍了拍手,领着世子走到此处的小太监缓缓走了过来,从衣袖中取出一条驴皮口袋,表面犹有乌黑的油渍。
这显然就是参云子辛苦提炼出来的高燃值油膏,混合了硝酸钾等氧化剂后威力倍增,沾上一点就能烧成火棍。参云子的下属早已经过秘密训练,将火焰焚身视为升入天国必经的考验,因此绝无畏惧可言。一人不畏死百人皆辟易,不要说穆国公世子那点花拳绣腿,就是锦衣卫来了,今天也拦不住这一场烈火。
思善公主面色惨白,只能死攥住树枝站在原地。倒是世子注视了油膏片刻,摇了摇头:
“尊驾非要用他人的性命做飞升之阶了?”
“上仙何必费此口舌?我早已探查清楚了,你们在尘世是用不了法术的!”
“在下本一句谢谢。”
参云子冷冷道:“上仙被吓得疯癫了么?”
“我一向如此,不用别人吓唬。”世子语气平静:“当然,我总是要感谢你的。感谢你帮我证明了某个一直不能明白的观点——原来只有技术与器物,终究是没有用处的!”
说罢,他反手从腰间摸出了一节小小的竹筒,对准方位轻轻一按——御前不能带有任何兵刃,连木制的机关也不允许;但这竹筒里安装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电机,里面放置了三根涂抹过□□及箭毒木汁液的木刺,随手可以激发。
——不就是降维打击么?谁不会呀?!
大概是神书中还没有来得及提到植物性的毒素,在一阵嗖嗖风响之后,两位预备齐全的润人只来得及看了看刺穿了衣服的木刺,随后便两眼一翻,软软昏死在地。
·
穆祺放下了竹筒,随意扫了一眼两个昏死的人,不觉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三支毒刺放了这么久,效果如何已经很难说了。但赤手空拳的似乎并不方便补刀,再说,参云子的计划似乎也生效了——
穆祺看了一眼远方骤然腾起的耀眼火光,从鼻子中长长出了口气。
“还请公主去安全的地方暂避吧,臣还要去火场看看呢。”他彬彬有礼的劝告思善公主:“君父有难,忠臣孝子怎么能不挺身而出呢?”
闻听此言,思善公主脸色不由微微一绿——说实话,方才唇枪舌剑一通交锋,她是真没看出这位“世子”对自己的亲爹有什么忠孝之处。但到了现在还能争辩什么?她赶紧答应了下来。
在即将离开之时,思善公主终于想起了要紧的事情。她左右望了一望,低声道:
“这位大人,今天的事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说罢这一句,公主提起裙子,快步往小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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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云子的杰作果然厉害,等穆祺狂奔到无逸殿前,这座偌大的殿阁已经陷于熊熊烈火之中;而局势已经是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叫喊、惊呼以及嘶声力竭的命令。虽然四处救火的人群远远不断挤来,但火势蔓延之快,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火光乍起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半座宫殿都成了火海!
眼见半边天都已经被红光点燃,穆祺气喘吁吁推开喧闹的众人,拉过站在前方的黄公公大声斥问:
“怎么还不救火?皇上呢!”
黄公公汗流满面,忍不住出了哭声:
“皇爷还在里面!没有人冲得进去!”
高燃值油膏是和你开玩笑的?这玩意儿点燃后直接就是近千度的高温,泼水都无济于事。如今宫门早就被火焰封住,冲进去也只能找死而已!
想到此处,黄公公又恨又怕,哭声愈发响亮,几乎不能言语——大太监的生死就寄托在皇权之上,一旦飞玄真君御龙宾天,他们也该去殉葬了。
穆祺还想问问火场的好歹,但越问这太监越是哭泣,俨然是心如死灰,无力挣扎的模样。眼看着火焰还在迅速扩张。他实在等不下去,反手抢过身边小太监端来的一盆凉水,直接往黄公公头上一倒:
“哭哭哭!皇帝死了有你哭的时候!皇宫还有没有逃生的渠道!”
黄公公被浇得两眼发直,下意识回答:
“没有了,没办法了!都派人查过,全部被火封住了——”
显然,参云子往来禁苑这数十日也不是吃素的,人家勘查地形监视近臣,制定的围笼烤猪计划确实是天衣无缝。飞玄真君就算是长了翅膀,今日也飞不出他的谋算。
说实话,穆祺对真君并不如何感冒,更没有拼死相救的雅兴。但以现在的局面,显然是不适合来一场政治大变,能捞还是得捞一把。他左右一望,断然开口:
“宫中只是烧了主殿和西面的配殿,东边的配殿尚且完好。皇上必定就在里面!”
黄公公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皇帝不在东配殿,那现在早就是八分熟了!”穆祺冷冷道:“怎么,你很希望皇帝变成八分熟吗?”
黄公公:…………
即使在莫大的恐惧与震撼中,黄公公依然感觉到了匪夷所思的错乱与茫然:
卧槽,这应该是大不敬吧?!
可惜,现在没有人能顾虑到这个大不敬了。世子反而转过身来,直接从身边拖过一个喊叫着四处奔跑的锦衣卫指挥使,厉声下令:
“立刻给我找一批人来!必须打开东配殿的逃生通道!”
指挥使愣了一愣:“怎么打开?到处都是火,就是叫人送死也没有用——”
“老子叫你们去送死了吗?”世子勃然大怒:“还在这里浪费时间!给老子把禁苑西北角的那几根铁棍搬来,标着飞玄真君二号的就是!”
木讷呆滞的黄公公终于反应了过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你是要——”
穆祺再不理睬这些弱鸡的唧唧歪歪,他径直转身望向火海,随后高高举起右臂,翘起一只大拇指,迅速估算出了距离。
“很好!”他断然道:“等东西一运到,立刻就动手!”
“——向宫廷禁苑,开炮!向无逸殿,开炮!向飞玄真君,开炮!”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居然修好了!还是按时更新!
——没错,参云子只是想宰了老登而已,压根不关心什么皇权变更。
宰了老登他就能被系统抓去关禁闭,那不就是入仙境了么?
ps:老登还没死呢,当然,不可能不吃瘪的——谁叫他在这种事情上不长脑子?
感谢在2024-05-2622:49:54~2024-05-2723:2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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