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玄真君随口吩咐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挥手让闫分宜退下。听到耳边天书嘀嘀咕咕嘴闫分宜的声音,再看到闫阁老木然发愣的一张老脸,心中不觉大为快意。
说实话,天书种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中,飞玄真君最为忌惮的倒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奶隔文学”,而是心音对于补药的猜测。飞玄真君数十年修道不辍,除了自身坚定不移的信仰之外,还有以丹药神力震慑朝廷的用途。为了彰显自己龙精虎猛千锤百炼的神仙之体,飞玄真君夏天穿棉袄冬天穿轻纱,一年四季披着个破道袍子像大扑棱蛾子一样四处乱飘,就是要向文武百官表示自己与众不同修仙有望,叫他们永远也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当年他堂哥武宗皇帝在病重后是怎么被勋贵和文官吃绝户的,飞玄真君一五一十都还记着呢!
但现在,要是叫人闻出他身上的牛奶气味,猜测出他在用什么大剂量的补药,那飞玄真君经营半辈子的龙精虎猛人设,便要就此毁于一旦了。
一个病秧子皇帝与一个身强力壮的皇帝,能享受到的权威是完全不一样的,飞玄真君很明白这一点。为了他那绝不容质疑的皇权,也就只有苦一苦闫阁老了——当然,骂名他肯定是不会担的,还得闫阁老自己背好。
传胪大典的仪式颇为无趣,除文臣案例排班以外,一群年轻的勋贵子弟还要身着华服驾驭骏马,列开阵势护送新科进士出入宫门听旨受贺;大抵也是以强兵壮马重威,展示朝廷文武并重的意思,借此震慑震慑刚入职的萌新,算是个大规模的团建运动。
若在高祖、太宗朝时,勋贵子弟大概还真有点功夫,但到了现在文恬武嬉,能安稳骑一圈马不当场翻车,已经可以算是勋贵中的佼佼者。所以穆国公世子这种还认真练点马上功夫的老实人,就成了每次典礼必然被抓差的壮丁,躲也是躲不掉的——至于所谓炫示军威,那就连皇帝自己都不敢有这个奢望。
这样敷衍塞责的例行公事,当然让人无聊透顶;穆祺强打着精神听太监们解释仪式上的安排,却忽然听到李再芳出列传旨,又大声将他宣到御座之前。
穆祺趋前数步,老老实实行礼;皇帝端坐于轻纱之后,还是拿腔拿调,用那口蹩脚的凤阳官话问他:
“穆国公世子,朕且问你。你与闫东楼每(们)上了奏疏,说那倭国的使节要留下来给朕贺寿,还要在传胪大典及荣恩宴观礼,可有这等事体?”
穆祺恭敬作答:
“确有此事。”
先前他用丹药威吓倭人使节楠叶西忍,逼迫他留下给皇帝贺寿;原本也只是想拖延时日,顺便从倭人手中敲一点贺礼。但后来经闫小阁老建议,又特意请楠夜西忍参观科举大典,也算满足满足皇帝在开科取士时万国来朝的虚荣心。如今看来效力确实不错,飞玄真君虽然高居西苑,仍然派了亲信的太监数次垂询礼部,调取有关的公文以供圣览,看来是很想在传胪上装一波大的,殷殷的心情非常迫切。
考虑到海贸后续的种种事体,此时他务必竭尽全力把老道士舔高兴,尽力骗到人力财力和做事的权限。所以世子绞尽脑汁想了片刻,决定发挥自己并不熟悉的舔功:
“……这都是陛下威德所至,远人莫敢不服;倭人慑于圣威,才有此百年未得的旷典,臣谨为陛下贺。”
所谓“百年未得”云云实在有些吹嘘,百年前叫门天子还在漠北草原搞野外求生呢,但要说是罕见的旷典,其实问题也不大——在中原这一圈属国之中,高丽、琉球等属于“孝子”,千依百顺倾心畏服,朝廷交托的事情样样办的很妥当;缅甸、暹罗属于“骄子”,非得连哄带骗才能驱使,有时候还要闹点幺蛾子;至于一衣带水的倭国交趾等,则是不折不扣的“逆子”,贪婪狂妄自尊自大,乃至有忤逆犯上分庭抗礼的举止,当然更不会恭敬参加中原的重大典礼,恪尽自己做臣邦的本分。
所以,从宣宗缩边,永乐朝的功业渐渐暗淡之后,倭人对上国的态度就敷衍了起来;至英宗朝皇帝勋贵武将集体漠北自助游,倭国的态度就近乎于冷漠傲慢,不可一世了。如今皇帝能重新逼迫倭人使节履行藩属国的职责,怎么不是一件旷世的盛典呢?
飞玄真君丹药的威慑当然也是皇帝的威慑,世子所谓“慑于圣威”,一点也没有说错。
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飞玄真君露出了舒心满意的笑容,颇为自矜于他超迈前代的功业。为了嘉奖这独具匠心的奉承,也为了嘉奖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再开金口,抛出了早就斟酌好的奖励:
“既是这等,一事不烦二主。你与闫东楼每便把这外藩观礼的事体接了,一并妥当办好,无负朕望。”
这是把接待外藩及安排后续典礼的职责一并交予穆国公世子了。招待宾客安排典礼是朝廷的脸面,能经手的无一不是真君心腹国家栋梁,上下其手自行其是的空间相当之大。这样一份上上荣宠,当然哄得世子眉开眼笑,当即下拜谢恩。
但真诚谢恩之后再次起身,却见前面的几位大太监直勾勾盯着自己,神色非常之明显——皇帝在大庭广众以高祖厘定的“正音”公然宣示任命,那就不只是简单的口谕,而近乎于正式的旨意了。
私下里的随口谕令,你拜一拜谢恩,咱家不挑这个理;如今当着这么多大臣,你小子该做什么?
穆祺的脸僵了一僵,还是只能甩动衣袖摇摆腰肢,开始热情洋溢的“扬尘舞蹈”,跳舞跳得尘土都飞扬起来,表达他对飞玄真君祖上十八代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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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苑排练结束回府,张、海两位也从整整三日会试的虚耗中缓了过来,换了衣服来感谢世子周旋顾全的恩德。两张ssr联袂拜访,世子欣喜非常,立刻就让府中预备了一桌席面,要热热闹闹的为两位先生庆贺庆贺。
都是同一科赶考的举子,面临的还都是顾尚书不做人的题目,彼此又是神交许久的知音,会面时本该有说不尽的话题才是。但这一场席却吃的颇为沉闷。
海刚峰张太岳都是情商极高的人物,哪怕是考虑到穆国公世子的文化水平,也不好在今日的主家面前高谈阔论什么八股起兴的十八种写法;更不必说主家今日的态度也颇为奇怪,世子在喝了两杯酒后总是莫名发出嘿嘿古怪的笑声,还以意味深长而心满意足的眼光来回打量他们,露出一种仿佛左拥右抱后别无所求的奇特神情,看得两人不时一阵恶寒。
……怎么说呢,就感觉挺无助的。
八股文章的事情不好聊,就只能聊功名上的事。作为声明卓著的神童,张太岳很明白一个合格的别人家孩子该有的素质,所以只是很谦虚的表示名分天定不敢揣测;并没有露出凡尔赛的嘴脸。而海刚峰倒是很坦率,直接表明这一次科举的希望实在不大,恐怕又是白费功夫而已。
这倒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海刚峰的文笔与见识都是上上之选,但惟独在学派倾向上与官方格格不入。如今科举取士走的是程朱理学的路子,而海刚峰最为推崇的,却是绍袭自王守仁心学的“实学”,除了讲究“心外无理”之外,还更讲求实事求是,关注水利、练兵、修筑等实际事务,与虚言“天理”的理学恰恰背道而驰,行文措辞中也常常触犯礼教的禁忌。这样的文章,就是风骨再好笔墨再出色,也是绝难入考官法眼的。
海刚峰当然知道自己的这点弊病,甚至世子也委婉的劝解过数次,劝他事有从经亦有从权,先在科举中稍微顺从一点主流,取得功名后再抒发学术理念也不算迟。可惜,海先生从来都是吾道一以贯之的人物,所谓宁向直中取勿向曲从求,当然不愿意为了一场考试扭曲自己的志向。既然执意如此,那就是谁也没有办法了。
当然,海先生也很豁达,先是郑重谢过了世子襄助的恩情,又旧事重提,表示愿意遵守先前的赌约,到上虞担任县令。世子非常高兴,连连敬了海先生几杯酒,又问他有什么施政的章程,自己一定尽力援手。
海刚峰是办实事的人,闻言也不推辞,直接开口,说出了自己这几日以来思虑多次的方略:
“以上虞的局势,还是要遵照高祖皇帝的嘱咐,以训练民兵为要务。在下的意思,在农闲时训练一二百人也就够了……”
世子长长吐出一口酒气,闻言却连连摇头:
“一二百人?太少太少!决计不够!以我的看法,至少要招募流民发放武器,弄一支七八百的精兵才好。不必担心手续的问题,浙江和内阁都会行方便的……”
若仅仅保护一个县城,一二百人也就够了;但以后世的记载来看,上虞却分明是倭寇登陆的重要据点,双方反复易手的关键要害——要守住这样的要害等待救援,就非得近千的精兵不可!
海刚峰微微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酒醉后疯话。当然,他倒是不怀疑世子夺权占位在内阁撕资源的本事,也相信地方决计不敢不卖穆国公府的面子……可是,可是近千的精兵,又哪里是一个小小上虞可以承受的?
养兵练兵是天底下最耗钱的事情。海刚峰打算在农闲时弄一二百民兵,就已经是咬着牙关算了又算,把上虞可能的财政收入给榨了个干净;甚至搞不好还得舍下脸皮以强力逼迫当地的豪强地主捐献,留下莫大的隐患;即使如此,也是勉强才能支持——至于近千定时训练的精兵,还要人人配备武器?那便是把上虞生吞活剥,也未必挤得出这么多的油水!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海刚峰不能不开口了:
“这钱粮上……”
世子抿了一口黄酒,似乎也沉吟了片刻。然后,他慢慢,慢慢露出了微笑:
“钱粮的事情不用着急,我一定给刚峰先生一个交代就是了。”
海刚峰:……啊?
不是,没钱就是没钱,以现在国库空空荡荡的程度,耗子进去也调不出来银子的。世子就是再如何神通广大,难道还能点石成金不成?
所谓大安不满饷,满饷不可敌,孝宗之后财政枯竭,历朝历代的首辅耗尽了心血也无法解决拖欠的军饷,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的兵力迅速衰落。要真有哪位财政圣体能解决这个老大难,那活该他在本朝一手遮天好吧?
什么“一定有交代”,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可惜,穆祺再没有解释他的惊人之语,而是开始兴致盎然的给两位先生推介他心爱的小菜(油泼辣子炸花生米),顺带着转移了话题,开始劝海刚峰与张太岳留下来观礼:
“今年科举与万寿挨得很近,圣上说不好是别有恩旨的。”可能是就着花生米多喝了两杯,世子醺醺然微有了醉意,话语中也渐渐兜不太住,吐露了自己最近的得意事:“两位可能不知道,在下蒙圣上的重托,负责办理外藩随行观礼的大事,这样的事情只要办得出彩,很容易就能讨到恩典。能在这样大事中沾一沾光彩,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啦!”
官场办事最讲出身,要是能在朝廷的大典礼中蹭一个恩荫,入仕的起点便完全不一样了。这可以说是莫大的机遇,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馅饼,但两个即将跨入官场的萌新ssr却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在愕然惊讶片刻折后,反而是面面相觑言语不得,神色中露出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忧虑。
……说实话,相处这几日以法实在过于无礼,根本不能宣之于口。但是吧,让这样的……奇人负责国家的大典,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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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两人心中如何的忧虑,第二日一早,世子还是力邀两位ssr随同,点齐随从带足器具,气势汹汹赶赴礼部办自己的新差事。先前当着各位老登扬尘舞蹈丢的脸也不能白丢,他特意命人刻了个“奉钦命管理典仪事务”的木牌,直接拍到了礼部堂官的桌子上,要求把有关外藩观礼的一切事务都划归自己名下,不得有丝毫迟误。
这是老道士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许诺的职权,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到西苑去抗议嘛!
大概是早早听闻了穆国公世子在内阁飞扬跋扈的种种恶行,即使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抢班夺权,礼部堂官依然不敢反抗,乖乖把大印和相关公文全数移交,随后便溜之大吉,直接开摆了事。
礼部开摆,世子却当仁不让,拿到大印后立刻召集了负责恩荣宴的官吏,一项一项的审核流程,但越审核却越发皱眉——恩荣宴操办了数百次之久,各项规制早已成熟,礼部能更动的大概也只有宴会后君臣同乐的部分。但官僚应循守旧,安排的娱乐项目也相当之无趣,不过是些杂耍、幻术(魔术)、杂剧等,反复上演,了无新意。难怪世子大为不满:
“圣上的口谕,是要在典礼中炫示国力,震慑蛮夷;彰显堂堂上国的气象。你们上一堆杂耍小曲,能彰显个什么?难道朝廷就靠着这些玩意儿震慑蛮夷不成?”
如今中原的外藩也是懂汉字晓汉学的,你拉一支壮马精兵出来还能震他们一震,咿呀呀的唱几声顶个球用!
这一个帽子大无可大,压得官吏们言语不得,但垂眉顺目之时,神色间却总是略有不服——当然,人家也的确应该不服。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京营戍卫的兵力烂成了什么样大家都不是不知道,你要精兵壮马震慑蛮夷,难道礼部还能给你从太宗皇帝陵墓里刨一支军队出来不成?你当这还是宣武永乐年间,本朝布狗天下所向披靡的时候呢?
——说来可笑,真要是宣武永乐时候也不用搞什么威慑了,大安的旗帜往地上一插就是威慑。高祖太宗朝时能做大安的狗就是天下最大的荣幸,合该是倭国使节千方百计来舔礼部才是。如今却是还要绞尽脑汁的恐吓一个小小蛮夷,地位上真不知道差了几等了!
一念及此,众位劳苦功高的礼部官吏都有些不爽,忍不住悄悄的瞥大剌剌坐在正中的世子,以及世子两边门神一样站着的两个士人,心下大为腹诽:
真是勋贵出身不知天高地厚,浑然不晓得时局的艰难!
仿佛是感知到了手下的怨念,世子叹了口气:
“算了,我知道你们是习以为常,也难以更改了。横竖本世子受皇命前。这两位先生都是精通藩学的专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外藩事务,你们也可以不必操心了!”
此言一出,满堂官吏的脸色立刻又变了。一上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上级当然十分可恶,但如果上级挑剔之后愿意自己处理而非pua下属,甚至还愿意给下属放个半天事假,那就是贴心贴肠,足以让大家感激涕零的好领导了。
于是巴不得这一声招呼,上下官吏立刻乱哄哄答应了下来,连连拱手谢过,迫不及待退出了大堂。不过片刻功夫,偌大殿阁内便只剩下了怡然自得的世子,以及站立两侧,犹自懵然不知的海、张两位“藩学专家”;至于专家面上神情的变化,则委实精彩之至。
……在早有预料的情况下,居然还敢跟着世子出门办事;海张两位能遭遇这个局面,委实也是咎由自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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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祺一点也不谦虚,支开礼部官吏后便将上下都换成了自己的人,随后立刻派贴心的亲随到各国会馆请人,将高丽琉球暹罗倭国交趾等等的使节统统拉了过来,算是办了一个东亚及东南亚各国的小聚会,三凑四凑也能算个亚洲联盟了。
作为聚会的主人,世子特意将地点安排在了穆国公府于郊外的庄园,叫人热热闹闹布置了好大一桌宴席。他一人独占一桌,旁边是海刚峰与张太岳陪宴,往下则依次是各位藩国的使节与陪臣,自己高踞上首俯瞰下方,真仿佛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一时间真有亚洲洲长的风范。
可惜,下面坐的是桀骜不驯的外藩,不是礼部恭敬顺从的下属。刚刚寒暄过数句之后,交趾的使节很快就站起来顶牛:
“听说世子受命接管了外藩观礼的事宜,我等为世子贺。不过,世子请我等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往昔上国的礼部堂官办事,可从没有在私邸见面的。这是否太过头了些?”
交趾使节也不是没有听过穆国公世子的名声。但他一介外臣无牵无挂,又不怕在中原的皇帝面前丢脸,当然不必忌惮区区一个癫公。再说,礼部经验娴熟的堂官尚且无奈他何,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勋贵子弟?!因此言语之间,便极为不客气了。
交趾素来桀骜不驯,与上国大臣件唇齿交锋更是常有的事情,如今霸凌霸凌懵懂无知的萌新世子,也算叫他见识见识外交场合的人心险恶,免得到处发自己的勋贵脾气,还真以为天下无人能治得了他了!
其余的质问也就罢了,所谓“过头”云云实在是无礼之至,简直有藐视圣旨的嫌疑,。即使对外藩事务一无所知的海刚峰与张太岳,闻之也不觉皱眉,神情微妙之至。
但世子依旧从容,只是平静开口:
“本人召见诸位,只是想告知观礼流程上的一些小小变更而已。”
闻听“变更”二字,在场的使节都微微皱起了眉。外藩观礼都有固定的规制,凡有更张必须提前告知,以防蛮夷无知惊哗,这是从太宗永乐朝便有的惯例——不过嘛,单单只看“蛮夷无知”四个字,也能知道猫腻,朝廷特意提前告知,绝不是出于什么殷殷的体恤之情。
实际上,永乐朝所谓的“规制更张”,与其说是观礼赏玩,倒不如说是展示朝廷一年来的战争成果。在事前安排的什么“告知会”中,蛮夷们见识到的都是藩王头颅、北元旗帜、蒙古人祭祀用品一类八百里加急的战利品,新鲜生猛毫无掩饰的胜利果实,尘土满面而血腥犹存,足以震得一切小国屁滚尿流伏地叩拜,发自内心的感激自己能够为太宗皇帝当狗的莫大荣幸;回家之后还要仔细构思诗句,方便在大典礼时挺身而起,吟诗作赋为皇帝献礼。
这样直白赤·裸的效果,才称得上是“震慑”、“威压”,而自大安国力江河日下之后,如此的“更张”也渐渐消失,沦为毫无新意的杂耍魔术了。没有实力一切都是虚谈,如今旧事重提,除了令藩国使节忆念往事,骤然生出被欺·辱的忌惮不悦之外,基本也就只有虚张声势的搞笑效果了。
大安还有多少军力,大安的军力还有多少威慑,难道世子自己没数么?大言炎炎,何异于自取其辱!
于是一言既出,场面立刻就冷了下来。交趾使节端坐原地一动不动,居然连起身听解释的面子功夫都难得做一做。其余人也只微微欠一欠身,随后便不再接话。
虽然尴尬至此,但世子并不在意使节们的反应,他只是拍一拍手,示意家中的仆役抬上了一个顶部呈圆锥形的长条铁柱,绕场一圈逐一展示。这根沉重黝黑的铁柱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侧面以红漆刷着六个大字:
【飞元甄君一号】
众位使节……众位使节凝视铁柱,茫然眨了眨眼睛。
当今皇帝的道号他们还是知道的,据说臣下为了避讳,行文中只能更易文字,称为“飞元”,真君称为“甄君”。所以,铁柱上的“飞元甄君”云云,当是陛下道号,但“一号”又是个什么意思?
世子笑容满面,从容起身:
“这是在下在家研究丹药飞升的基本原理,偶然得到的一点心得!”他朗声道:“原本是要献给陛下的贺礼,但圣寿庆贺的典礼是在西苑举行,实在不适合发射这样的东西。所幸荣恩宴的场地够大,可以让诸位一睹为快——当然,在下在丹药上的那一点心得,想必诸位都已经听说,就不必赘述了。”
宴席中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使节们面面相觑,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早就从倭人使节楠叶西忍处听闻过世子物理飞升丹药革新的癫狂构想,但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至今也仍旧局限于私下惊叹的谣传阶段而已。现在骤然看到实物,却只觉懵逼得不能自已:
这玩意儿也能叫丹药?皇帝能啃得下这铁坨子么?
世子道:“我将这东西命名为真君一号,正是为了表示对至圣至明之当今皇帝的拳拳之心;也是希望将它发射到平流层——不,大罗天,作为圣上飞升成仙的预兆。这一次也只是试验性质的发射而已,若有差错,请诸位不要见笑。”
他的语气非常的温文尔雅,与往昔疯癫的传闻大有不同。但诸位使节还是愣愣的远望着他,显然完全没有搞明白这一番狗屁不通的疯话。
世子也不再解释,只是拍一拍掌。仆役立刻将飞玄真君一号抬了下去,运到百丈以外特意清出的一片空地。
“这东西发射的动静不小,所以才要提前告知。”世子慢条斯理道:“免得大家受了惊吓,倒叫朝廷过意不去……”
话音未落,便听见半空中轰的一声爆响,仿佛是惊雷骤然炸裂。即使远隔百丈有树丛阻挡,依然震得碗碟四处乱滚。而回响阵阵之中,一条火龙拔地而起,顷刻间冲出郁郁葱葱的树林绿叶,直奔九霄而去!
穆祺欢喜不禁,立刻起身鼓掌,振臂欢呼:
“万岁,万岁!升天了,终于升天了!——飞玄真君号,前进四!”
随行在侧的海、张两位:…………
虽然他们也被这奇观震撼,但“真君升天”云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等等,将来的皇帝不会也是用这么个思路上天吧?
这修炼法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头啊陛下!
幸好,欢呼之时众人都目瞪口呆仰头瞻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世子言语中这可怕的瑕疵。千万听闻不如一见,对于见识封闭的古代人而言,这样直冲云霄的火龙震响,几乎与神迹无疑了!
神迹当头震慑人心,别说眼光短浅的其余使节,就是早有见识的楠叶西忍——不,尤其是楠叶西忍,在仰面观看之时,脸色更是青白得吓人。他清清楚楚的记得,穆国公世子给自己解释物理飞升的丹药伟大创新之时,实验的进展还只不过是飞升十数丈,将将能接近后院那棵老歪脖子树的枝桠;而如今半月不到,这铁棍子居然直接窜上了数百丈还有余!
如果飞升十几丈还只是有海战的潜力而已;那能飞升数百丈的沉重铁棍,就无疑是不可抵御的利器了!
这样从天而降的铁棍子,谁他妈挡得住啊?!
在数十道眼睛惊恐震撼的注视下,铁棍斜斜飞过了天空的至高点,身形已经缩小如筷子,形状难以辨认。但在滞留片刻之后,铁棍却骤然爆炸,喷发出无数耀眼的火光!
变故突如其来,倒把注目凝神的众人吓了一跳。但这一切显然在世子设计之中,张太岳以余光一瞥,甚至能看到身边的世子笑容满面,嘴唇蠕动,似乎是硬生生憋下了什么。
大概是被世子的癫狂错乱感染了,在震撼与懵逼之中张太岳脑子嗡的一响,浮起的居然是某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飞玄真君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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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的飞玄真君在天空中崩裂成了碎片,但很快,这些碎片也开始爆炸、燃烧,迸射出五彩缤纷的烟花,于云层下组成了醒目的大字:
【真君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太岳:飞玄真君炸了,飞玄真君炸了!
……诶不是我都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疯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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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地位权势在三人中最为尊隆,但赵菲却大概是最穷的那一个。抗金的开销大如流水,她当公主那几年的衣衫首饰几个月便全部折了进去,随后又将赵家宗室的财物田地变卖一空,全部扔进了北伐的无底深坑之中。但即使北伐胜利,她的花费也减不下来。北伐后为了节省开支遣散了大内的宫人,但其中有不少都在宫中受过毒害,出宫的日子并不容易。哪怕是为了人道着想,弥补赵家人的过错,赵菲都不能不给宦官与孤老的宫女们定期发钱,叫他们能安稳度日。
这笔钱是赵家自己的孽债,不好叫国库代出的,但官家自己的小金库是真的一分也没有了。迫于无奈之下,只有找穆祺与刘礼借贷。
两人借钱倒是很爽快,但一个有相父管着,开支太大是要被董允查帐本的;另一个还在烧钱搞研发,委实也难以支撑。最后议论来议论去,却发现了一个极大的商机——大安的上层居然很喜欢瘦金体及花鸟画,一副佳品能卖上近千贯钱。
嗨,这你不早说!
赵菲打听清楚行情后,立刻命人给囚禁在寺庙中的二圣传去了口谕:
【你们在这里吃闲饭,我却是不养闲人的!以后逢五逢十,都给我交一幅字帖或者花鸟画来,不得迟误。不劳动者不得食,不好好干活,膳食一律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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