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映入沈乐眼帘的城市,并不是绿得能照亮人双眼的连绵碧树,蜿蜒的清江,石板地面湿漉漉通到江边的小城。
沈乐沉入这段记忆,第一反应,就是想找个什么东西,把自己的眼耳口鼻全都遮起来:
臭!
什么环境能这么臭!
不但臭,而且干。一阵风吹过,细细的灰黄色尘土劈头盖脸,向他卷来,在他脸上、手上糊了一层。
沈乐也就是闭眼闭得快,才没有让这些灰尘飞进眼睛里去。
然而,那些混合着牛粪马粪骆驼粪,不知多久没打扫,被无数只脚反复践踏,烈日下反复晒干的尘土,还是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什么倒霉地方啊!
猪肉西施姑娘,你是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沈乐叹息着把一块布巾扯高,裹头裹脸,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四处张望。
目光所及,比上次看到的那个城市贫瘠了十倍,也穷苦了十倍:
街上的房子,就没一栋是砖石砌成的,全都是黄土砖,砖里面一丝一缕,能看见制作时搅进去的干草。
也就是仗着这里雨水稀少,房子才能坚强挺立,但是,雨水稀少到这种程度,能种什么粮食,老百姓怎么活?
沈乐不知道答案。他信步向着小城中心走去,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老头儿,突然往街道中心扑了过去:
“大爷,行行好,行行好……家里的孩子两天没吃饭了……”
一阵风吹过来,沈乐差点被那臭气熏个倒仰。
老头身上的衣服,说是衣衫褴褛都是在夸那布料了,总之是补丁摞着补丁,绳结摞着绳结,送给他当拖把他都不要的那种;
衣衫的破洞当中,肋骨一棱一棱,肉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把手掌在身上用力擦了擦,摊着两只勉强干净一点的手,拼命向上伸:
“大爷……行行好……”
被他拦住的人左手拉着马缰,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腰刀上。老头儿缩了一缩,依然坚持着没有后退,街边却响起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沈乐循声望去,两个小脑袋动了一动,飞快地缩回房屋间的阴影中。
如果不是他眼力够好,几乎来不及看清孩子们面黄肌瘦的小脸,以及高高凸起的小肚子。
而被他拦住的人显然也看了个清楚,按到腰刀上的右手,静悄悄松开。他环顾一圈,快步走向街边,扔出几个铜板:
“老板,买两个饼子!要软一点的!”
沈乐眼前一亮,快步赶上去。说话的人声音明亮,哪怕因为干渴而沙哑,却也遮不住那股独特的脆甜味道。
很明显,这次记忆的落点还是很准确,直接把他送到了嫁衣的主人身边——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老皮袄,上半截阔大、下半截收紧的马裤,磨得半旧的马靴,和队伍里任何一个人没什么两样。
北地的风沙磨砺了她的容颜,让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干涩,让她的头发即便裹在头巾里,都不像之前那么乌黑油亮。
然而,她微微弯下腰,把那两个饼子递到老人手里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笑容还是那么甜美——
“头儿,你又发好心!”
马队后面,一个年轻人半是抱怨,半是夸赞地嚷嚷。年轻姑娘回头一笑,笑容明艳,如同暖暖的太阳照耀下来:
“那怎么办呢,不能看着孩子饿死啊!”
马队里,一群年轻的、年长的镖师各个起哄。沈乐站在路边,也跟着微笑起来:
已经是“头儿”了吗?
嫁衣的主人,已经在这支镖队,或者商队里,奋斗到了头领的位置了吗?
真好啊,真是让人高兴……
年轻姑娘微笑着放任他们嚷嚷片刻,提高声音:
“行了,大伙儿手脚快一点儿,赶紧补充完食水,我们加把劲赶路!今天赶到下一个镇子,晚上我请大伙儿吃肉!”
“走!”
“走!”
众人以风卷残云的架势,在小城里灌满了皮囊的饮水,买够了干粮,最重要的是,为坐骑备足了马料。
不到半个小时,马队就穿城而过,沿着官道得得前行,奔向远方:
“这贼老天,雨是半点没下啊……”
长长一支队伍,三四十匹马,四五十辆大车,在官道上走出了一条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到尾的道路。
一半的马匹都驮着沉重的货包,大车上也载满了货物,走上百来步,驮马、拉车的骡子,就要在烈日骄阳下停步喘一口气。
牵马赶车的老把式焦急四望,目光所及,却看不见半条小河,连沟渠都干了个彻底,底部裂出一巴掌宽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