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2020 作品

第26章 终究没有等到的白发齐眉(求订阅)

 沈乐站在小小的卧室里,蹲下身抚摸一下铜镜,又抬头看看这对夫妻,眉头紧皱。

 他的视野被限制在妆奁盒附近,或者,可能是限制在做妻子的身边,并不知道丈夫一天天的,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但是,从丈夫日甚一日的愁容,从他凝视着妻子睡颜时眼底的情意,沈乐总觉得,他至少不应该是变心了。

 但不是变心,又为什么会这样一天天借酒浇愁,沈乐感觉自己才疏学浅,完全猜不出来……

 他猜不出来,作丈夫的,这个名叫靖安的男子,也没有和妻子说实话。

 他双臂紧紧搂住妻子,将脸颊埋在妻子柔软的发丝当中,深深吸气,任凭妻子再怎么挣扎也不放开。

 好半天,他用力收紧了一下手臂,侧转脸庞,贴住妻子脸颊。两个人的眼泪交融在一起,半晌不干。

 这是沈乐第一次看到这样亲密的拥抱,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放开妻子之后,丈夫在妆台上摸了一个最小的圆盒,塞进怀里,夺门而出:

 “佩兰!等我回来!!!”

 他没有回来。佩兰怀着沉重的身孕,在家中等了一天又一天,从日出等到日落,再从黄昏等到天明。

 等到的,是夜半风雨当中,急促的敲门声,和压低了嗓子的警告:

 “快逃!你们快逃!——靖安造反被抓住了,再过几天就要砍头,官府马上就要来抓你们了!赶紧逃,逃得远远的!”

 霹雳一声,大雨倾盆。

 一时间,沈乐胸口像是挨了重重的一锤,呼吸困难。

 原来如此,原来那位丈夫,欲言又止,有口难开时,正面对生与死的抉择。

 造反,或者在清末,在沈乐惯用的语境下,应该是参加革命,参加起义。在那个时代,在曙光还没到来的时候,完完全全,九死一生。

 慨然赴死固然崇高,但是,有几个人面对怀孕的娇妻,能够下定决心抛下家庭的温暖,锐身为国?

 又有几个人,能够狠得下心,对着身孕沉重,欢欢喜喜待产的妻子说:我要去参加起义,很可能,就会死在这一次了……

 沈乐觉得,他肯定说不出口。而那位丈夫,显然也说不出口,所以才会一日日的辗转反侧,借酒浇愁……

 那个年代,前赴后继,牺牲了多少人啊……

 可是,作为生长在和平中的一代,作为享受了前辈牺牲的一代,沈乐看着这个接到噩耗的家庭一片慌乱,却根本帮不上忙。

 他看着靖安的母亲悲呼一声,整个人软了下来;

 看着靖安的父亲闭眼仰头,泪水如线而下;

 看着佩兰咬着嘴唇,捂住肚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眼看就是动了胎气,却还强忍悲痛,询问来人:

 “他……他有什么遗言吗?”

 “有的。”来人沉沉点了点头,递出一个小小的圆盒。烛光下,信使一摊开手掌,沈乐就认了出来:

 那个圆盒,正是沈乐刚刚修复的粉彩瓷盒,直径不过寸许,盒顶上两只圆润的仙桃鲜美可爱。

 它本来是佩兰的口脂盒,因为器型小巧,绘画精美,素来为主人心爱。

 然而,佩兰颤抖着双手开启盒盖,看到的却不是半盒残存口脂,而是叠得极细极紧的一叠白绢。

 抖开白绢,绢面上口脂淋漓,朱色如血:

 “不孝儿叩禀……”

 留给父亲的绝笔只有短短几句,接下来,连篇累牍,全是丈夫留给她的情思。

 笔致委婉,情丝绵长,泪水与墨交下。沈乐看了一半就扭过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头反反复复,只有几句话不断萦绕:

 “我爱你至极,但现在的中国,狼烟遍地,随时随地可能爆发危机。到时候,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或者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

 与其如此,不如我奋身一搏,或者能为你搏一个安稳将来……”

 那些前辈,那些革命者们,都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吧?所以,才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现代社会,那么多沟壑,硬生生被无数血肉填平。

 用血肉之躯,构筑长城,把侵略者挡在外面,让吾国吾民,重新屹立于世界……

 “我知道了。”良久良久,佩兰攥紧白绢,向二老盈盈一礼:

 “父亲,母亲,我们该走了。收拾细软,尽快离开这里,不要辜负前来报信的人!”

 沈乐看着他们收拾细软,匆匆搬离大宅。聚族而居的一大家子,瞬间星散;

 看着佩兰在偏僻的小屋里生下孩子,额头贴在儿子脸颊上,泪流满面;

 看着一声炮响,龙旗在欢呼声中缓缓坠地。次年皇帝宣布退位,乾坤旋转,而佩兰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才十个月,才十个月!靖安,才十个月,你就能看到胜利了!才十个月啊……”

 是啊,倒在革命胜利之前,甚至,倒在最大规模的、标志性的起义事件之前。那一声炮响,与靖安的死讯传来,其实,只相隔了不到半年……

 但那半年,是多少仁人志士的血肉填在里面,才燃起了燎原烈焰,席卷全国啊!

 然而沈乐知道,这只是开端,远远不是结束,也远远不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