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把三枚圆盒揣回珠溪镇,又一次进入修复模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沈乐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三个圆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过来倒过去,全方位、多角度地拍照。
拍完照,录完视频,找出三个样本盒,把圆盒里残存的东西仔仔细细刮下来,每个圆盒的东西,放一个样本盒。
贴标签,单独放好,预备送去做个实验,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有可能的话,修好以后照样做一份,给盒子里填满?
这些工作都做完了,才轮到浸泡、清洗、准备修复。
这三件瓷器底部,都有“光绪年制”的年号。年代既不算久远,瓷器表面看着也还行,不算太脆弱。
沈乐便斥巨资185块,买了一台超声波清洗仪——眼镜店里用来洗眼镜用——把三个圆盒简单清洗过后,全部丢了进去。
捞出来,让它们自然干燥,捧在手里上下左右地看:
大圆盒,主要缺损,盒盖部分,磕掉五分之一左右,露出胎体;盒身部分,口沿处有少量缺损,盒身磨损;
中圆盒,主要缺损,盒盖部分,出现细微裂纹;盒身部分,出现长裂纹,从口沿到圈足,完全贯穿;
小圆盒,主要缺损,盒盖部分,表面花纹磨损;盒身部分,釉质磕碎少许,损坏花纹……
“这几个盒子,修复重点就是花纹、颜色和釉质了。”沈乐长长叹了口气。
修复缺损部分倒是不难,无非就是见招拆招,对症下药;
缺掉的部分,硅胶倒模,灌石膏补上,在石膏上绘制颜色花纹;
裂纹部分,就像上次修瓷碗那样,往里面灌入大漆腻子,抹平,差不多就粘好了。接下来修复表面,涂色,喷釉,都是已经做过的活儿;
但是,这活儿的难度——或者说,瓷器修复的一半难度——都在调色和花纹上!
“我能做好吗?”
沈乐无声地问自己。问了一回,又轻轻笑出声来:
做得好又怎样?
做不好又怎样!
反正现在修复瓷器,用的都是可逆性修复。做得好,皆大欢喜,做不好,大不了把颜料洗了,拆了重做!
反正也没有kpi对吧?
反正也没有论文指标对吧?
反正,他做得慢了,做得差了,也没有导师指指点点,说他“你这都做不出来,要怎么写论文啊”;
更没有老师傅皱紧眉头,默默把柜子锁了,让他去拿不值钱的碗碟练手,练成之前不准碰有年代的东西……
沈乐卷起袖子,努力开始修复——并不是,他揣上中等大小的那个圆盒,到镇子上几家瓷器店走了一圈。
奈何珠溪镇小,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沈乐走遍了所有的瓷器店,都没找到和圆盒同样颜色的任何瓷器。
没奈何,摸出手机,打算订张去景德镇的票——点下“支付”之前又飞快退出,微信上戳老游:
“在?”
“在!大佬,请吩咐!”
老游的回答来得飞快。沈乐想了想,谨慎询问:
“你说过你飞得很快?”
“没错大佬!从这儿到和田玉产地,我一天就能飞到!”
这速度,已经快赶上飞机了,或者说,也就比飞机慢了一倍。当妖怪真好啊,当鸟妖真好啊,我也想飞——
我不想出趟远门,就从珠溪镇乘两个小时地铁到滨海市,再从机场/火车站出发。
他淡定地摸出那个中等大小的圆盒,推到老游面前:
“我能拜托你帮个忙吗?”
“大佬您尽管说!看在几张床代理费的份上,我免费干活,不要钱!”
沈乐请他帮的忙也不难。就这个圆盒,揣到景德镇,买几个相同颜色的回来。器型不限,盒子、盘子、碗、花瓶,随便那种都可以。
不用多,五六个、七八个无所谓,费用报销。
“交给我!一天时间,绝对搞定!景德镇那里,我两小时就能打个来回!”
老游飞奔而出。沈乐忽然想起要跟他说,差旅费,至少旅馆费用他也报销,快走两步,已经不见人踪影。
他抬起头左右张望,一只棕黑色的鸟儿如同利剑一般,插向西方,转瞬就飞出了视野。
这速度还真快……其实没那么急的,倒模,石膏补胎,打磨石膏,怎样也要好几天来的……
沈乐这边还没完工,老游已经在景德镇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又快速返回。他放下一个大箱子,得意洋洋,从里面一样一样掏东西:
“我找了当地的一个朋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盒子,连盒子是光绪哪一年烧的、谁烧的、哪口窑烧的都说出来了!
我说要找和它差不多颜色的瓷器,他就给了我这么多……”
两个瓷碗,两个径尺瓷盘,一摞碟子,一个玉壶春瓶,一个梅瓶,一个蒜头瓶。
除此之外,还掏出了一大盒瓷片,气势万千,往沈乐面前一墩:
“他还给了我这些!说都是跟这个盒子一批烧的,没烧好砸碎的!您想练修复,用这些瓷片练最好了,不心疼!”
“……你这朋友是什么人啊……”
沈乐强忍住没有扶额。这个盒子是光绪年烧的,距今一百多年,同一批烧的瓷片,他为什么能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