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狠狠瞪了沈乐一眼。
我和你说前门楼子,你和我说胯骨轴子?
我和你说画意,你和我说画的原主——还是一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怪——几百年前见过?
你怎么不干脆让这张画亲自开口,描述一下它之前是长什么样子的啊!
这个……还真难反驳……
毕竟,考古学家说一万句“这玩意应该是个盆”,也顶不住当事人说一句“这玩意我用过,就是个尿壶;”
鉴定学者说一万句“这张古画是真迹”,也顶不住某逊位皇帝说一句“这是假的,和我小时候在宫里看过的不一样……”
但是,师道尊严还是要维护的。张老师定了定神,先向合金大佬露出礼貌的微笑,寒暄了几句“幸会幸会”之类的片汤话。
感觉自己已经尽到了礼貌,他脸色一整,单刀直入:
“金先生,您说您是几百年前见过这幅画的——所以,您最后一次把它打开来看,大概是什么时候?”
“……一百年前吧?”合金大佬仰脸想了想,不是很肯定地回答。停了停,补充了一句:
“肯定有一百年了,我记得那次打开的时候,皇帝已经退位好些年了……不过日本人还没打进来……”
张老师感觉胸口又闷了一闷。他把这种“和历史直接对话”的荒谬感甩出脑海,正色问道:
“所以,您能够确认,您之前的记忆是完全准确的吗?对于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记忆都是准确的吗?”
“这个……”
合金大佬犹豫了。张老师胜利地瞥了沈乐一眼,继续盯着合金大佬看。
合金大佬沉吟半天,盯了墙上的画心好一会儿,又耸动鼻子嗅了好几嗅,先摇头,再点头:
“我能闻到它的味道。石青,石绿,这些颜料里面都有铜,我能闻到铜的味道——很淡,但是还留在命纸上,留在褙纸上。
但是有些地方,比如这里是墨汁画的,我就不太能肯定,纯靠记忆描述的。”
啥?
闻到铜的味道?
你是狗鼻子吗?
张老师不太相信地盯着他看。沈乐赶紧补充:
“是这样的张老师,他日常以各种金属作为食物,这是他的种族特性——所以,金属能闻到,别的就闻不到了!”
张老师将信将疑,又不好质疑客人。他盯了沈乐几眼,再次向合金大佬展露出微笑:
“所以,这块石头的样子,你确定吗?这里,这里,这里……”
他连续指了几个地方:
“这里连褙纸都已经烂穿了,消失了,你确定你的记忆,没有改变吗?”
合金大佬还真不敢说。他脚尖在地板上碾了碾,求助地看向沈乐。沈乐眉头紧皱,想了想,忽然又舒开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那个蠹妖呢!稍等,我把那个蠹妖拿出来!”
他快速翻找了一下,从抽屉里找出了装蠹妖——和它的废纸篓小窝的盒子。晃晃盒子,弹弹纸面:
“这画上的内容是你吃掉的?你还记得那些内容吗?能把它们显现出来吗?”
“能能能!”蠹妖拼命点头。这个可怕的人类,和旁边那个可怕的妖怪,两个人目光灼灼盯着他——
人家问“能不能”,那是给他面子。他要是敢说“不能”,那就等于把两位大佬的面子往地上踩。
大佬的面子没有了,他的命,大概也没有了!
“我这就来!”他张开小小的银白色翅膀,飞到打印版图画上,开始抖落鳞粉。
丁点儿大的身体,那银白色的鳞粉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在图画上勾勒出一片又一片图案。
张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天,无奈叹气:
修行者真是不讲道理啊,这种考据方式,简直把他几十年的经验毁于一旦……
蠹妖奋力勾勒了半天,在纸上堆起一大片银粉,像是添加了用银笔绘画的素描。
它一边画,沈乐一边一眼一眼地偷窥张老师,眼看着张老师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终于蹭过去,讪讪道:
“其实张老师,有些地方,我还是不太清楚到底是怎样……再说,就算知道图案是什么样子的,笔法我也不会……”
“……你终于觉得老师也是有用的了吧?”
张老师吐槽了沈乐一句,终于平衡了自己屡次遭到震荡打击的神经,开始仔细的指导与讨论。
哪些部分,是合金大佬或者蠹妖,有百分之百把握能确定细节的;
哪些部分,是能够确定图案,却没法确定颜色的;
还有哪些部分,是完全不能确定,只好根据画意和国画的规律推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