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迩:……
他怀疑谢长安是故意耍他,但看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他又不太敢说什么刺激的话,万一她又想不开连鬼也不想做了。
折迩强忍跟上去的欲望,只好在附近溜达起来。
他能找到照骨境纯属意外,甚至当时因为重伤,神志模糊,至今都没能详细想起怎么进来的,那会儿满腔恨意死生之际,根本顾不上太多。
四下阴风呼号,阴气从四面八方聚来,仿佛知道这里有个大活人,那些冰寒阴森的诡异气息拼命往他这边靠拢,竭力汲取他身上每一点生机。
但是刚才有谢长安在,明明反而是好一些的,阴风没有这么嚣张,迎面而来也要绕道。
原来连阴风都欺善怕恶,谢长安比恶鬼还可怕,折迩恍然大悟。
他咳嗽两声,有点撑不住了,准备回去。
“你还站在这里作甚?”
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是谢长安的声音。
折迩松口气,回身。
“我就知道你——”
……
树洞里倒没有什么异味,足以容纳三四个人。
小姑娘很拘谨,尽可能抱膝蜷缩,给她留出更宽敞的位置。
“姐姐,你也是鬼吗?”她怯生生望着谢长安。
“应该是。”谢长安道。
“你好漂亮。”她不掩赞叹,“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鬼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谢长安看她。
“外面打仗,祖母带着我四处躲藏,但乱军还是半夜找上门来,他们抢光了家里的东西,把祖母打死,又绑我去做军粮。”
玉催将袖子撸起,露出白骨森森的胳膊。
“就从这里吃起,他们把我的肉一片片切下来。”
谢长安的视线从她的手移到身上,破烂衣裳掩不住底下血肉斑驳的躯体。
“他们在我面前起了个锅,一边堆柴烧水,一边把片出来的肉往锅里扔,说这样吃才新鲜。我看着他们吃我的肉,身上好疼好疼……”
玉催嘴唇颤抖,久已干涸的双目慢慢变红染泪。
“姐姐,我真的好疼啊!”
谢长安默默听她哭了半天。
“我知道你很疼,但我也是个鬼,我能怎么办?”
小姑娘好似没想到她长了一张漂亮清柔的脸,说话却如此无情,满脸泪痕不由呆了一下。
“我一直躲在这里,不敢走远,好几次差点死了,这里没有人能听我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见了姐姐,我就想起我死掉的亲人,忍不住想和你多说两句。”
谢长安虽是满身血污长发披散,这随意坐着,屈腿支颐,却莫名生出几分风流。
“你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玉催面露讶异:“姐姐你忘了,我叫玉催呀!”
谢长安:“我问的是你这具身体的名字,你连人家生前遭遇都知道,却记不住她的本名吗?”
玉催:……
她忽然笑出声:“我可是抽取了她残魂生前的记忆,难道还不够像吗?”
“像,终究不是。”谢长安冷冷道,“这里也有剥人皮的妖修?”
“那可多了去了。”玉催叹了口气,“我是最有良心的一个,这小姑娘临死前想见见自己的家人,可她家人都死了,我就送她一程,姐姐,你说我做得对吗?”
谢长安不答。
“就算我不动手,她也被折磨得要死了,这身体血肉都被吃了不少,我用了之后还得一点点修补,费老大劲儿,可惜姐姐你已经不是人了,要不然还能借姐姐的皮囊一用,你这样好看的皮囊我最喜欢了。”
玉催娇嗔的神情很
是妩媚,可偏偏这具皮囊瘦弱嶙峋,面色发黑,眼泛青光,这表情就显得诡谲古怪。
谢长安:“你把我们引到这里,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玉催笑道:“自然不是。我知道二位是修士,那郎君自不必说,观姐姐气度,生前应该也是位成名的人物,只不知为何会沦落此地,想必心中也是怨愤不甘,想要东山再起的。”
谢长安:“我已身死,又能如何?”
玉催噙笑:“人间既有人修,这照骨境为何不能有鬼修?姐姐应该听说过,鬼修十年动黄泉,鬼修百年天道现,先前那郎君想找的金缕衣,正好可以帮你养魂成形,将来若有机缘,未尝也不能重新还阳,正因鬼无定形,反倒皆有可能。”
谢长安:“你要什么?”
玉催不屑道:“那佛子名叫朱鹮,明明是个妖,却非修佛,还弄什么闭口禅,堂而皇之受生灵祭拜香火,实则不过是假托佛名称霸一方的大妖罢了。人间如今战乱纷纷,崇佛者却与日俱增,这小姑娘的祖母生前散尽家财,也只想求一个平安顺遂,但她们到头来连命都保不住,可见她们拜的,多是伪佛,我自看不惯这种行径,若能推翻他们,也算为民除害。”
她说罢,见谢长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黝黑深邃,似笑非笑,仿佛在这凝视之下,玉催一切心思无所遁形。
不知怎的,玉催这不属于她的脸皮微微一热,又觉得对方好看得紧,舍不得移开,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心中微微叹息,觉得自己是见色起意。
若是自己早点遇见谢长安,赶在对方还未死时取而代之,这具好看的皮囊现在也不至于遗落腐朽在人间某处,白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