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结界终于碎裂,她用身体硬生生接下一道,后背犹如被带倒刺的鞭子抽过,皮开肉绽,骨焦血乌,差点神魂出窍,参妙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立起护身结界。
但天雷愈来愈烈,一波更胜一波,接连十八次之后,非但未停,上天反倒因为她的不屈服而被激怒了一般,连天都被劈开几块。
谢长安以参妙的视角抬头望天。
雷光亮起的瞬间,云开雾散,宛如白昼。
身躯疲惫到极点,灵台却越发清明,参妙以毕生修为凝聚眉心,天眼自开,所有遮蔽与假象在她面前形同虚设。
下一刻,她表情剧变,仿佛看见最难以置信的情景!
重云散尽,天门已开。
只有她能看见。
而她看见了一片滔天血海,翻滚涌动,仿佛倒映的镜面,照出地狱景象。
无数恶鬼妖魔在血海中沉浮,又对她露出狰狞笑容,无声呐喊,欢迎期待她的加入。
谢长安震惊之余,更有恐惧。
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参妙真人的恐惧传达到她这里。
心头狂跳,遍体生寒。
天下所有修士毕生追求的飞升,难道就是去往这样一个地方?
传闻中那个香染落花,神鸟翔集的上界,入目却是群魔乱舞,尸骨如山的景象。
难不成从前那些飞升了的修士,俱都当了这些妖魔的祭品?
又或是,他们已经变作这些妖魔的一份子。
谢长安忽然想起魔主将她送进来时的话。
对方说世上本无仙,仙即是魔,让她早日认清真相。
上方是魔狱狂潮,无间血海,下方是惆怅人间,爱恨嗔痴。
参妙真人一心追求大道,最后发现毕生所求完全颠覆了自己从前的认知,才会选择那样一个结局吗?
谢长安如今置身参妙真人的处境,她的结局,也不过是将参妙的路再走一遍。
你既不想去魔狱,成为魔主座下走狗,那便只能选择陨落。
参妙惶惑之下,毫不意外地,会选择后者。
不。
但谢长安内心有个声音响起——
我不是参妙,也不是林梦牍,我不想走他们走过的路,也不想被逼去作出任何选择,我就是我,谢长安。
若说世间能让人求而不得,苦苦流连,这飞升成仙,无疑长夜孤灯,纵然南柯一梦,也能饮鸩止渴。
正如沸雪倾江,只求耗尽最后一点热血,唯此而已。
但是——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凭什么就一定要在魔主与陨落之间二选一?
长安城中,千军万马,九死一生,这一路走来,何曾走的是寻常路。
既然早该死过无数回,又怎惧今日这局中局。
念头通达的那一刻,谢长安仿佛听见枷锁落地之声,不知是她心头错觉又或耳畔错声,她缓缓举起剑,向着上方魔狱用尽全力劈出——
电闪雷鸣与剑光相撞,爆出天地间最剧烈的动静!
但她手中动作未停,双手持剑,又插入脚下山峰!
轰隆作响,非但天在崩塌,连地都开始摇晃。
山头草木虎啸龙吟,千江一水苍茫浩荡。
无数张鬼脸露出惊惧,便连上方血狱众魔亦都浮现惊诧之色,好似没想到她头铁至此,两条路都不选,却选择了这样同归于尽的死路。
谢长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耗尽灵力之后,又将剑抽出来,狠狠插入自己心口!
鲜血狂涌,剧痛袭来,她往后踉跄两步,再也维持不住站立,直接往后栽落悬崖。
谢长安,你敢尔!
你怎敢坏了我编织的一切!
身形下坠的瞬间,魔主的咆哮仿佛回荡在耳际。
她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再睁眼时,破碎的世界已然重新拼好,却不再是参妙的视角,而回到她自己身上。
魔主正死死盯着她,满脸摁不下的怨恨杀意,那些裸露在衣裳外面的肌肤此刻处处开裂渗血,连眼角都往下淌血,似乎想要动手杀她却力有不逮。
“果然,我赌赢了。”
谢长安一笑,手掌翻开,留天剑被她握住。
她身形微闪,人已来到魔主面前,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剑光已劈下!
而此时,她才刚刚说完“赢”字。
一剑杀尽万山春,心有方寸亦昆仑!
这是极漂亮,极干净利落的一剑,可惜只有魔主和谢长安见证了。
谢长安也觉得自己这一剑福至心灵,其高明绝妙甚至可以与她师尊祝玄光相提并论,但这是一瞬间的剑
意,很难复制重现,也是可遇不可得的灵感。
当魔主听完她说完“赌赢了”那完整的一句话时,林梦牍的身体已经被劈成两半,在剑光灼烧之下,这具躯壳竟也直接化为灰烬。
魔气随之轰然破碎,所有黑色四散逃逸,不敢再接近谢长安半分。
灰烬飘扬飞旋,将周围一切人与物都卷入其中,世界寸寸碎裂复又模糊,天地倒悬,四方变幻,唯独她提剑于狂风中伫立不移。
襟飘带舞,单薄伶仃,谢长安微微喘息,以不变应万变。
周遭逐渐平息,仿佛换了一幅人间。
天幕低垂,依稀带了丝墨蓝。
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但她不敢轻易相信。
亲眷死绝,魔物肆虐,连祝玄光都只剩一缕残魂勉强与她相依为命,那一幕幕走马观花历历在目,更衬得眼前静好仿佛琉璃易碎。
汗水从额头滑落,她眨了眨眼,缓缓低头。
手里无剑,却有一盏灯。
是她入城所执的离梦灯。
仿佛呼应她的注视,灯盏内烛火忽明忽暗,最终熄灭了。
但不远处还有灯火。
灯笼连串成片,挂在巍峨城墙上,正是来时的离梦城。
灯前站了两人,背光而立。
其中一人身形轮廓很是熟悉,熟悉得她一颗心陡然提起,又缓缓落下。
祝玄光与谢长安遥遥相望,一时默然,谁也没有先踏出一步的打算。
她心神不定,犹有茫然。
上一刻还是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激烈决绝,下一刻却已经回到离梦城门前,任谁都会生出今夕何夕的茫然,但四周灯火阑珊,明月如霜,依稀无声告诉她纷乱前尘尽洗,无非庄周梦蝶。
再看城门左右,两道石刻,铁画银钩,赫然入目。
游仙幻梦,黄粱一醉。
所以……她这是彻底从大翮游仙里出来了?
心情虽然五味杂陈,神智也还未能完全从方才情景超脱出来,但身体却由内而外的清爽畅快,从灵台蔓延到血肉骨架,所有旧伤不药而愈,身体轻盈跳脱,犹如随时可以羽化成仙。
她还未来得及仔细琢磨回味这番变化,头顶便忽然有了偌大动静。
层云翻浪聚拢,比风雨来临前动静更大,引得远远近近不少人抬头往上看。
明明是入夜的时辰,远处天际却忽然多出一抹亮色,画笔于上涂抹,亮色便很快扩大,竟渐渐朝她这里蔓延过来!
谢长安有些奇怪,但心里却隐隐有种感觉,这抹绚丽的朝霞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没有感觉到危险,便按兵不动。
夜晚出现朝霞,即使在离梦城,这也不是常见的天象。
嘹亮叫声随着霞光由远而近,重云中一道硕大身影俯冲而下,迅若闪电疾风,敛翼复展翅,正正朝她头顶扑来!
谢长安心头一跳,禁不住后退半步。
但她很快看清,那竟是一只大鹏鸟!
确切的说,是金光描边的大鹏虚影。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虚影直愣愣撞入她的怀中,迅猛之极,让人来不及反应,却须臾消失不见,谢长安身躯微震,只觉方才那种身心轻盈的感觉越发分明,灵识忽然扩大数倍,宛若从小书房到拥有一整座城池。
炫彩夺目的朝霞翻涌变化,又从远处慢慢收缩,最后化作一道霞光同样落入她怀里。
谢长安蓦地想起什么,不由露出惊讶古怪难以置信之色。
“是法相!”
远远的,传来不知名修士的惊呼。
“法相出,剑仙现!离梦城要出一位剑仙境了?!”
“不一定,也可能是武仙境或灵尊境……”
“都差不多,不同叫法而已,没想到离梦城试炼还有这等效果,早知我就不该贪图外城繁华,晚了一步,赶不上内城开放,可惜可惜!”
“师弟你明明只是最后一刻胆怯不敢进而已,就别找借口了……”
“什么剑仙境,那是个剑心境修士,叫谢长安!方才游仙璧已现过她的名号,赤霜山谢长安,你们都不看的么?她是头一个从大翮游仙里出来的!”
“赤霜山?莫不是祝真人的弟子?!”
“你说祝玄光?!那就难怪了……”
“胡说八道,剑心境怎么可能有法相?!”
“要不说你少见多怪呢……”
因这道法相,整座离梦城都沸腾了。
人人都以为这里将见证一位宗师大能的诞生,却未曾想这异象来自于谢长安,一名刚刚剑心境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