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是,暂时不用她偿命了,还愿意把她带走。
谢长安松一口气。
虽然跟着这神仙前途叵测,但留下来更是死路一条。
谢长安知道自己本该毫无二话,高高兴兴随神仙而去,但她犹豫片刻,还是提出冒昧要求。
“多谢仙人大恩,只是我一位朋友方才命殒于此,能否容我将她带到城外安葬入土,再随您离去?”
神仙问道:“你只求葬你朋友,不求我救此城百姓?”
谢长安摇头:“救与不救,是您的选择,您不出手,就是不想救,我能救与否,是我的能力,若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强加他人。”
神仙似笑非笑:“这是激将法?”
谢长安被点破心思,不见尴尬:“神仙不救,必有您的道理。我自知愚钝力微,想救也无能为力,还求神仙指点迷津。”
神仙道:“他们自有命数,非但是你,便是我杀光这些人又如何,安禄山难道就没有别的兵马?你能守在此一时,还能守一世?”
谢长安沉默:“让您见笑了,我非自不量力,只是同为卑贱出身,心头不忍。”
神仙淡淡道:“给你两个时辰。”
谢长安暗暗叹了口气,恭敬应是,又磕了头,再抬起头时,神仙已经不见。
她现在无能为力,连活着都勉强,谈何救下长安城?
四周死伤一片,何必生刚才不分敌我杀了许多人,把叛军带过来的郑大自不必提,可悲之人自有可恨之处,他早就在先前交手中被波及,脑袋撞上墙角,人当场就断气了,死的时候鲜血满面下惊惧恐慌,又是狼狈又是滑稽。
余下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也早就出气多入气少,茫然麻木,怯懦迟钝。
谢长安随手拿了一块断裂的门板,在上面写下“此事皆谢长安所为,勿要连累无辜,他日必回”后,将木板扔到宇文池面前。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周围无形屏障随之撤去,众人亲眼看见神仙从天而降,弹指就让何必生凉透了,都震惊恐惧莫名,哪里还敢阻拦。
连同重伤垂危的宇文池,个个木头也似,目送她抱起小郑尸身,一步步往城外走去。
若换了谢长安从前一个弱女子,就是有宫里干活练出来的力气,也需要费老大劲,但她现在有伤在身,竟还能轻轻松松用手里的留天刀挖出一个能埋人的坑。
这乱世,立了墓碑也没用,反倒容易被盗坟掘尸,令死者不得安宁,谢长安只将小郑放进去,坟头连根草都不打算标记。
“对不起。”
本来小郑能跟着贵妃,此时早也该离开长安城了,却为了她留下来。
亲眷死了,李漓也死了,世间本来再无牵绊,结果来了个小郑。
如果没有小郑,谢长安只身离开长安城并非问题,但她绝不可能丢下小郑,结果拖来拖去,不过几天工夫,反倒葬送了对方的性命。
小郑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偷袭谢长安却被小郑挡下的人已经死了,在场叛军死的死,伤的伤,连何必生都死了,剩下一个宇文池苟延残喘,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论理说,小郑的仇已经当场报了,但她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从前,她以为杀了皇帝,这世间恩怨就一了百了。
后来,谢长安发现,没有皇帝,还有一个安禄山。
安禄山身边高人无数,何必生和宇文池肯定只是其中之二,以她现在的能耐,还杀不了安禄山。
再说,就算安禄山死了,又冒出一个李禄山,王禄山,有何区别?
天下还有无数个安禄山。
魑魅魍魉横行,妖魔鬼怪肆虐,弱者在血海翻滚哀嚎,只听得云间屠刀落下,得意嚣张
。
“阿芦,你去吧。”
天上地下,自由自在,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再游荡人间,看见这尸骨遍地怨魂滔天。
一直尾随她未曾远离的大白猫叫了声,忽然从坟头跳下来,不理谢长安呼喊,径自奔入前方林子,转眼白影变成小点,遥遥停住,又回身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她忽然想起李漓。
当年离宫出嫁,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远,再回身看自己一眼。
就此天人永别。
谢长安忽然泪如雨下。
“阿瑕!”
白猫轻轻晃了晃尾巴,好像听见了,又好似在向她道别。
当年在掖庭宫,两人相依为命,李漓身份虽然高贵,却很尴尬,没少受刁难冷落,有一回差点病死,是谢长安胆大包天冒着性命危险用尽法子请来太医,才把李漓的命留住。
如今斯人已逝,她的猫却给谢长安带来一段机缘。
冥冥之中,一饮一啄。
白猫跃入林中,不复踪迹。
清风明月,再无牵挂。
坟堆新土,枯枝寒鸦,满面风尘的少女跪坐着发怔。
直到轻鸿白鹤般的神仙出现。
他一来,这污秽人间仿佛被新雪洗刷,捧出满目的晶莹。
九泉之下,苍生不得解脱,忽有一人仙阙折枝而来,风华清冽。
原来两个时辰已至,自己该走了。
少女回过神,行礼拜首。
“我已将故友安葬,听凭仙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