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饭罢又坐了半拉钟头,钱度才起身告别景父景母。
其实老两口大可不必如此,当初高考结束,老景家在家里就宴请过自己一次。
按理来说,其实现在不用这样了。
如果真想让儿子跟自己保持好关系,逢年过节走动走动就行,可俩人还是准备了一大桌子的酒菜来招待。
“行了,回去吧,你小子好好干,以后最好混个一把手,我还指望你罩着我呢。”
“你罩着我还差不多,路上注意点,小心掉下水道里。”
饶是京城大首都,偏偏一直有偷井盖儿的。
拾荒大军让四九城的卫生环境上了一个新高度,可大家都没废品可捡了,就有大聪明盯上了井盖电线,反正钱度最近晚上在街道没少看见蹲哨逮人的。
摆摆手离开,高锋没有开车,这厮作为司机什么场合该不该喝酒是拎得清的,可今儿顺着景父的劝酒哐哐就是造。
从车里扒拉出一盒华子,拆开点上一根,再丢给他。
“怎么了,跟对象闹矛盾了?”
“没事...”
“扯淡,你那脸上就差刻有事两个字了,闹矛盾很正常的,小两口过日子总归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是。”
六月份的天,七点半西边的晚霞仍旧还未消散干净。
高锋点上烟,沉默了一阵,才苦笑道:“我和文洁已经分手了。”
嗯?
钱度一愣,扭头看向他:“不能吧,她这刚转业,又留在了京城,哪怕不工作,以你现在的工资小日子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
话戛然而止。
“当初是我吹耳旁风让她转业的,毕竟我这岁数也不小了,放村里这个年纪还不结婚,那就是打光棍的命,我爸妈也一直催我。”
高锋苦成了一张老瓜脸,继续道:“她转业去了老年干部局,负责排演节目,定期慰问老干部,结果中间认识了一个什么退休的孙子...”
钱度默默听着,剧情很老套,可老套的剧情正是因为太过现实,所以变得既少见,又常见。
艾文洁去慰问老干部,正好遇见了老干部的孙子,对方对她一见倾心。
高锋眼角泛酸,也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迷了沙子,自顾自道:“你毕业离开学校那天,我们俩吵架了,她嫌弃我只是一个司机,没出息,文洁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呢...”
那孙子看上了艾文洁,便开始了疯狂的攻势,借着感谢看望自家爷爷的借口,单独约出去吃饭。
高档的西餐厅,精致的玫瑰花,浪漫的小电影,出入还有轿车...
而他只是另一辆小轿车里负责开车的司机,这些都是自己最喜欢最爱的女人亲口说出来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没有什么流血不流泪的讲究,高锋硬汉子的形象在钱度面前,头一次哭了。
钱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听我的,这不怪你,想开点。”
这再一次应证了,普通人想要安安稳稳居家过日子,真不能找太漂亮的女人做媳妇儿。
哪怕自己没想法,可架不住旁人挥锄头啊。
钱度没有开口贬低艾文洁,换个角度想,人都是自私的,人家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有错吗?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缘分到这儿注定会断而已。
钱度本来还打算再溜达回老丈人家,把韩子童拉出来逛逛街,可现在这情况想想还是算了。
高锋哭的快,收的也快。
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五年的感情说散就散换谁都难受,可日子总是要继续的。
他唯一觉着对不起的,就是家里的父母,当初可是来京城坐一起吃过饭的,年前还嚷着让俩人挑个日子把婚结了。
要是让老两口知道分手了,指定能连夜杀过来问罪。
高锋抹了抹眼角,道:“放心吧,我没事,肯定不会影响正常工作的。”
钱度搭着他的肩膀,笑道:“咱俩不知不觉认识也有三年多了,我的脾性你应该清楚,艾文洁离开你,那是她的损失,没这福气。咱好好活出个样子来,最后看看谁会后悔!”
玩的花的高干子弟属京城最多,没有选择跟高锋踏踏实实过日子,以后谁笑谁哭很快就能见分晓。
只是钱度心里有些叹息,当初俩人的亲密劲儿,他现在都能回忆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分手的,怎么转业才几个月就成这样了。
..
....
翌日。
钱度用油皮纸包了一点茶叶,他现在喝茶在雅致上不怎么讲究,但对茶叶的品质绝对是挑的。
单位那论斤买的茶叶,还不如张一元的茉莉来的强,自己只好从家里包点带过去。
书就不带了,无聊是真无聊,可毕竟刚去单位,总不能真明晃晃的看杂书。
高锋在门口等着,看模样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钱度坐副驾驶上,道:“用不用给你放几天假,找老边和骆鹏他们唠唠嗑也不错。”
高锋看了他一眼,“得了吧,做什么事之前得先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前我是当兵的,保家卫国,现在我是你的司机,就要做好司机的工作。”
说着,话又一转:“你一个月给我开两百块钱的工资,我上哪儿找这工作去,这要是把我开了,我哭都没地方哭。”
钱度听乐了,高锋的工资从刚开始的一百,已经翻了一翻。
这家伙去年还跟自己碎叨,钱寄回老家已经开始盖砖瓦房了,而且还打算直接起个小二层出来。
能聊点开心的,哪怕表面开心开心,也总比一直耷拉着个脸强。
家在东城,单位在最北边,钱度是不可能为了掩饰什么身份,每天坐公交蹬自行车的。
况且他有什么身份,只要尹沁这女狗仔不乱爆,自己就是应届毕业生一枚。
车明晃晃停在工商联大门外的对街,高锋听他的,提前买了几条大前门,钱度拆开拿了一包下车。
这一幕逃得过其他人的眼睛,可躲不开葛大爷的火眼金睛。
待靠近,老头儿梗着脖子:“你小子可以啊,那什么情况?”
钱度一边拆烟一边回道:“家里亲戚,顺路捎我一程。”
“啧啧啧,几十万一辆的车,怪不得你小子北大毕业会来工商联。”葛大爷接过大前门,美滋滋点上。
钱度笑道:“我来工商联那是学校分配,您老可别瞎说,再来一根,我先进去了大爷。”
老头儿在门口瞅着钱度的背影,摇了摇头,继而哼起了京剧小调。
京城这地界儿本地人搁以前,谁家不沾点皇亲国戚,只是分个亲疏远近罢了。
放现在同样如此,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随便一板砖下去处长都能砸倒一大片,那个单位都不简单。
钱度这边,进到办公楼,在门框上摸见钥匙,麻溜开门。
他自己出门出的早,坐车来的也快,瞅着干净的地面,还是打算拿拖布来回拖一下。
新人进单位,哪怕再闲的岗位,杂活儿也会从上一任新人转老人的手上传下来。
与其被人使唤,还不如主动做了,反正自己也在这间办公室里待着。
办公室的地面不是水泥地,而是实木地板,有没有拖过一眼就能看出来。
钱度给暖壶接满热水,回来的时候碰上了李询。
这家伙看着还未干透的地板,如临大敌:“好你个老钱,合着昨天幌我呢,来的比我还早!”
“谁幌你了,你要是乐意,我们办公室的活儿都让给你。”
“想得美,”这厮伸手在公文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小包东西:“喏,昨天看你喜欢喝茶,这是铁观音,哥们够意思吧。”
说着胳膊肘还捅了钱度一下,贼眉鼠眼的,又屁颠屁颠嚷着回办公室打扫卫生去了。
钱度看着手里的茶叶摇了摇头,倒是个妙人,这关系经营的连他这个新人也不放过。
办公室第二个到的是朱婷,看着地面,再看看钱度,之前的高看一眼消失不见。
以为是什么官场清流呢,没想到还是阿谀奉承之辈。
“早上好。”钱度抬头随口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上班,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不过看钱度的眼神又有些不一样了。
工商联来来去去多少人,只有耐得住寂寞的才能留到最后,称一声科里老人。
这么多年下来,脑袋愣,不喊绝对不干活的不是没有。
也有机灵的,什么杂活都干,可钱度这么上道,反而让她们觉着少了点乐趣。
上午依旧清闲,前段时间工商联大会林一达当选商会会长刚刚落幕。
寻常也就会员部、联络部和宣传部活儿多一些,有时候甚至需要外出公干,去外地吃吃饭,拿拿红包。
办公室里有一台打字机,跟后世键盘似的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朱婷自告奋勇表示会用,一
上午噼里啪啦的成了无情的码字机器人。
好在每个单位都会订报纸,钱度翻着大大小小的期刊报纸。
有活儿的时候,需要去其他办公室跑一趟,就起身伸展伸展筋骨,回来继续喝茶看报。
反倒是让其他科室的女同事扒在门口打探消息,办公室来了个年轻人,文质彬彬,笑容谦逊,还怪帅的!
听到声音,钱度总是‘腼腆’的笑着回应过去,然后就是一阵‘果真如此的’嘀咕声。
这可比上学舒服多了,谁说工作比上学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