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24日,平安夜,大雪。
今晚的晚餐是土豆炖牛肉、海豹肉汤和红菜汤,后者在黑天鹅港是难得的美食,因为蔬菜在这种天寒地冻一年只有一次才有补给船来到的地方,正常的蔬菜比金子还珍贵,只有在列宁号到来的这几天才有稳定的供应。
雷娜塔眼圈发红,默默对付着盘子里的食物,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附近的孩子们,他们最喜欢的还是那道用来改换口味的海豹肉汤,但雷娜塔一口都不想尝。
那是上午雷娜塔发现的小海豹,软软的暖暖的很可爱,主动把头凑到雷娜塔的手下,当时雷娜塔还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新的独一无二的朋友,但护士长一铁锹拍在了小海豹的头上,然后孩子们的晚餐就多了一道肉汤。
“怎么了,不合胃口?”有个黑色头发的女孩子凑了上来,她据说是从南方的中国来的,但名字一点也不像是个中国人,叫做阿娜特,有一双兔子一样的鲜红的眼睛。
“太残忍了。”雷娜塔哽咽着嘟哝了一句。
但她不指望对方能理解自己,阿娜特大概是所有孩子中最古怪的那个人,她有时候懂得很多,有时候连自己刚刚说的话都会忘记,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开口好像在和空气交流。
而且在雷娜塔看来阿娜特甚至有点恐怖,她的样子其实每天都会发生很微小的变化,有时像是成熟了几岁快和最大的女生朱洛娃差不多高,有时又稚嫩的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连说话都带着点奶气。
不过其他人似乎觉得这都是正常的,雷娜塔去问过朱洛娃,对方却说阿娜特明明每天都是一样的,其他人也都说阿娜特没有变过,连护士们和博士都看不出来。
“但很好吃啊,它实现了作为海豹的价值诶。”阿娜特歪歪脑袋,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这是雷娜塔不喜欢她最主要的原因,黑天鹅港很偶尔会有孩子死去,每当这个时候大家都捧着纸花默哀,只有阿娜特每次都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还会在这种场合故意捣乱。
“死了就死了,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阿娜特总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无辜又可恶。
“别人不开心的时候这么说是很不好的,你最好学学礼貌。”斜对面的朱洛娃看过来,她是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之一,也只有在反驳阿娜特的时候她才会和雷娜塔站在同一战线上,孩子们都不喜欢阿娜特。
而且朱洛娃也出于某种恻隐之心没有动那份海豹肉汤,她觉得自己说这话的出发点很经得起考验。
阿娜特诡秘地笑了笑:“好和不好都是每个人的主观不是吗?或许我觉得挺好的呢?”
朱洛娃扶着额头,觉得完全没有办法和阿娜特交流,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冷漠而自私的人?
———
深夜,雷娜塔抱着佐罗独自走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晚上她的门是不用被关上的,这是没有做手术的孩子一个小小的特权。
她绕过其他孩子们的房间,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编号——1号——这是阿娜特的编号,其实雷娜塔也很好奇阿娜特为什么会有这么靠前的编号,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和其他孩子一样,阿娜特也是做过手术的人,每天夜里都睡得很死。雷娜塔从铁窗里看到了熟睡着的阿娜特,抠了几块墙皮扔在她的脸上,像是在对阿娜特白天所说的那些话进行发泄。
阿娜特没有睁眼,其他孩子这时候多半都会睁开眼睛神经质地扫视周围,大概阿娜特今天睡得太熟了吧,雷娜塔猜测。
调戏一个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人偶是没有意思的,雷娜塔失望地转身,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阿娜特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
雷娜塔走过楼梯旁边的房间,平常这里都是锁上的,今天这扇门却被人打开了。雷娜塔好奇地把脑袋伸进去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丝毫光源。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就连走廊里的灯光都透不进去一丝一毫,下意识往里面踩了一步。
门自动而迅猛的关上,把门口的雷娜塔直接推进了房间里摔了一跤,手掌微微擦出了血痕。雷娜塔惊慌地站起来,回头想要出去,但她只看见了浑然一体的墙壁,之前的门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