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雪后的晚上,城墙边显得格外寒冷。
人们在波涛般的黑暗中行走着,像是颠簸于海浪中的小船。
苏明安回身,看见巷口的一柄黑伞。
冷风灌进衣领之中,他脖子上夹着相片的项链叮咚作响。
伞下,沉默的红发少女,正抱着手里的木雕,平静地注视着他。
“骑士的美德里,有一条就是牺牲。”她说:“而杀死了魔王后,英雄是无法安然归隐的。”
她注视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
“人都是会死的。”她说:“与其在往后的时光中腐朽,或是走上没有尽头的无尽之路,不如就在这里停下。至少……会有人记着。”
“将他人的记忆化作自己的墓碑,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苏明安说。
他走过她,听见她极静的语声。
“凛,走过你生命的人,不该成为桎梏你的遗憾。”奈落说:“记住她,永远记住她,然后继续走下去吧。”
“你在说谁?”苏明安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中的偏差。
但奈落却像一座静止不动的墓碑,未与他视线对上。
“对逝去之人的悲伤、遗憾……不必淤积在胸口。我并非要你完全忘却她,也并非要你强忍悲伤。”奈落说:“她只是……想回家了。”
“你没睡醒?”
苏明安已经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红发的少女,忽然回头。
雪后薄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木雕。
那是一个青年形状的木雕,看得出来,经过了精心的刻画,每一处棱角都恰到好处,堪比大师之作。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很突然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给你。”
像是骤然变了一个人般,她那刚刚还残留着漠然和悲伤的眼中,一瞬跳动出了孩子般的喜悦。
像阳光骤然洒落入她的眼里,驱散了那其中的阴霾,她笑得纯然极了,像一张未被涂抹色彩的白纸。
她双手上举,像捧着孩子喜爱的玩具熊般,将那只小小的木雕呈到了他的眼前。
“给你。”她的笑容咧得大大的。
苏明安有些懵然,他不理解奈落怎么变得像精神分裂一样。
前面还在说些悼词一般的话,后面就突然露出了孩子般傻里傻气的笑容。
他接过那只木雕,系统提示跳动出来。
【你获得道具(奈落的木雕)】
【(奈落的木雕):没有什么特殊附加价值的道具,看得出来经过了她的精心雕刻,可以放在个人空间中作收藏用。】
木雕上刻着一行小小的寄语:
【当你在寂静的黎明中醒来,】
【你会看到我展翅高飞。】
……
“谢谢。”这毕竟是个道具,尽管没什么价值,苏明安还是收了下来。
在他想要转身离开时,奈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凛。”她笑着说:“明天我就教你练枪。”
“好。”
苏明安路过了她。
在路过她时,他注意到她的鬓角处有着一缕白发。
“奈落,雪已经不下了,可以把伞收起来,夜晚注意安全。”他象征性地叮嘱一声,朝着自己在东区的房子走去。
“好。”
奈落转身,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但是,”
她说:
“……奈落是谁?”
……
苏明安回到东区,这边的街道依旧安静。
由于居民们全部搬了出去,在盛宴刚刚结束之时,这里还是一条死街。
冰冷的风灌入衣领,苏明安打开房间的门,目标明确地朝床上走去。
“叮铛——”
脖子上的项链叮铛作响,苏明安取下项链,看了一眼它的属性。
……
【不朽之坠(红级):“队长,请带着它……去见我未见的世界,尽我未尽的旅程吧。”
耐久:00(由于“不朽”特性,该装备不会损失耐久。)
装备需求:玩家苏明安(唯一)。
主动技能(不朽):对任意濒死的npc或玩家使用,可强行延续其生命十秒。冷却时间半天,对同一人只可使用一次。】
……
这是一件特殊技能类装备,不具备战斗特性,在一些特殊时候,可以充作可以反复使用的“战斗续行”类技能使用。
“……”看着装备界面的这一行寄语,他移开了视线。
他整理完收获,忽地感觉无比疲惫。
每过一个副本,他都感觉自己在渐渐失去些什么东西,在谢路德死后,这种流失感越发明显。
像是活着的每一秒,都有着什么东西如同细沙般流过,那是一种令人有些迷茫,却又无法阻止的心慌感。
右上角,弹幕还在一如既往地吵闹着,他们似乎为谢路德的死感到十分难过,也难以理解苏明安为什么不强行救下对方。
在他们看来,生命才是最重要的,骑士意志又算什么?谢路德根本没必要为一群npc牺牲自己的生命。
苏明安没有再看这些弹幕。
他朝着床上躺去。
……
血红色的天空,颜色一如既往的昏沉。
金色的火星在空气中漂浮着,这里宛如一片被岩浆肆虐过的人间地狱。
苏明安睁开眼,走上这片赤红色的土地,教堂门口的小型沙盘漂浮在他的眼前。
上千个形色不同的木偶人,随着“唰唰”白光出现在他的眼前,阵势无比壮观。
现在是“魔王与勇者”的第五关,他延续了之前的行动。
他妥善安排战局,故意引动战争,使得双方军队得以无意义的厮杀,收集他们仇恨和死亡产生的能量,以加固他的魔王城。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
这不是一场玩闹般的资源放置类小游戏。
漂浮在面前的,如同玩具一般的沙盘,
……那是发生在普拉亚真实历史上的,血肉横飞的残酷战争。
在沙盘之上,如同红蓝小棋子一般的铠甲模型士兵,
……那是在战争中真实牺牲的生命。
他看着双方军队厮杀,看着双方的人数一点点减少,又一点点增加……不断有旧的士兵死在最前线,又有新的士兵不断加入其中。
【总有魂猎死亡。】
【但总有人一直在成为魂猎。】
……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来普拉亚时,老奶奶拉住他的手,劝说他的话。
所有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在小小沙盘中的战斗中,逐渐显得合理起来。
这是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互相伤害的世界。
人类与魂族,魂族与魂族,人类与人类。
人们在这种病态的生存方式中,背离本心,逐渐与痛苦并存。
含垢忍辱,苟且偷生。
……然而永远会有谢路德这般的人出现。
苏明安伸出手,调配双方的战局,引动仇恨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