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掠过隧道,苏明安一剑劈开铁门,闯入地下基地。
白雄已经逃离,只留下一间快要被炸塌的基地。
无数蟒蛇般的电线,链住了一个少女的模型。这只是个机械模型,少女没有面貌,是个未完成品。
苏明安翻开柜子里的日记本,应该是白雄所写:
……
【新历1年98日:白城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了,但好在计划顺利进行,她于实验中诞生了……】
……
【新历2年12日:她今天和我交流了,她想要个名字,我特地去了内城的古籍图书馆,想要为她起一个最好的名字。诺丽雅。她很喜欢我给她起的名字】
……
【新历5年19日:该死,身体真是越来越撑不住了……每天都能感到体能在一点点消失,我老了。不,我还有,还有时间,我要将她培养出来……】
……
【新历5年178日:今天偷窥她居然被训斥了——她竟敢训斥我!不过这说明她拥有了人伦羞耻,这很好,但是不该对我。】
……
【新历7年56日:她已经在玻璃房待了七年了,但看起来还不错,她学会了身为一个“人类”该拥有的情感与知识,她求我放她出去,她说她忍受不了在玻璃房里日复一日的寂寞了……有什么寂寞的,明明我一直陪着你!】
……
【新历7年201日:我老了,现在我每迈动一步都很艰难……她还在等待我将她塑造完美,我要坚持下去……哪怕,哪怕付出代价!】
……
【新历9年3日:上一次记日记的人是不是我……我不太清楚了,总之大概还算我吧。身体似乎老化得有点快,不过没关系,我复制了很多很多个“我”,“我”会一直爱着她。】
……
【新历9年300日:新政策很受欢迎,那些饿得要死的贱民很快便将自己的妻子女儿送上来换钱了,真是讽刺。明明奋起反抗还是有活路的,偏要将自己最后的退路斩断掉,这或许就是人类的劣根性与无知吗
——不对。
我……我明明也是人类。
我为什么会写出这种话。
我……我也被体内的机械零件影响了吗?
不对。
不对。
不对。
……】
……
字迹一直疯狂重复着“不对”,直至那字迹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偏斜,渐渐有血块凝结,不知道写日记的主人干了些什么。
……
【不对。
我……我还是最初的我吗?
我是“我”,还是名为“我”的机械人?
我保持着身为人类的记忆,不断复制着自己,可我的思想……我的大脑……我的一切都渐渐被机械零件取代……
我现在所思所想的一切——到底是身为人,对她情感上的爱慕与虔诚,
还是……那早已被前身的“我”一次次铭刻在记忆芯片上,被早已写好的,名为“爱她”程序?
她将会杀死我,继承母神的权杖,成为这座城市最强最宽容的统治者。
她会杀死我,她将成为我。
她将怀抱全部的我而行,负担着我全部的爱意与理想。
她将背负着我充满信仰的最温柔的诅咒,踩着我的尸骸和骨灰。
她将成为一个完完整整,不带有任何偏见与歧视的代行者。
她将终其一生为了未来迈步,
而逝去的我将永恒如影随形。
——我已经囚禁了她十年,会有被亲爱的她杀死的那么一天吗?】
……
【用机械造就你跃动的心脏,用死亡切断我纯粹的热望。】
【你是我亲爱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是我循环的盛世华章。】
【——诺丽雅,我挚爱的诺丽雅,我会将你推上白城的光辉王座。】
……
“原来如此。”苏明安自言自语。
弹幕还在一头雾水,但他已经看明白了。
“白城被污染,人们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于是,白雄用核心能源,制造出了诺丽雅。”苏明安思考道
“白雄培养诺丽雅,想让她成为繁衍母源,最后却爱上了她,因此白雄决定放弃原先的计划,转而让她成为白城的统治者……”
“叮咚!”
【完美通关进度:65】
……
这里应该就是白雄制造诺丽雅的地方,台上的那个明显是个未完成品,不是白雄爱着的诺丽雅。
白雄每月都会来到这里,为了陪伴诺丽雅,所以不会带着机械军。那么,最后的疑点是——诺丽雅去哪了?
苏明安有想过是爱丽莎,但诺丽雅是在玻璃房里成长的仿生人,爱丽莎有完整的人生,不可能是诺丽雅。也许白雄带着诺丽雅逃走了。
“诺丽雅。”爱丽莎叫着这个名字:“她真可怜,生来就要成为繁衍机器。她能够逃脱命运,还是因为白雄喜欢上了她。”
“那你觉得,她应该成为繁衍机器吗?”苏明安说。
爱丽莎沉默片刻,低语道:“我觉得,如果诺丽雅能老老实实成为繁衍机器,外城那么多人根本不会被抓捕,我也不会被爸爸交上去。她毕竟是机器,不是人类。
但是,她也有追求自由的权力,所以,我不知道……”
她的语声颤抖着。
尽管表情很冷淡,她内心依然很害怕。
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灌输“要接受改造”,“要成为机器”,“要延续白城的下一代”的概念。
她像个伟大的牺牲品,像个供人挑选的商品,被供养在玻璃橱里。
【——你要穿好洁白的婚纱,梳好长长的头发,像个洋娃娃、睡美人、或是一朵盛开的白蔷薇。】
【——你要纯洁、美丽、逆来顺受,你不该拿刀和枪,不该有血与火,你要绝对忍受外界的觊觎、窥视、掠夺和恶意。】
【——你不该具有独特性,你要习惯等待、忍耐、沉默,最后成功被人挑选,接走。】
……可没人告诉她,一个自由的女孩子本该怎么活。
他们一代代人,这么受苦,居然只是为了成就领导者荒谬的爱情?
凭什么?她感到愤怒。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争取到了和平,我能一直听你弹钢琴吗?”爱丽莎颤抖地说。
她其实已经感到幸福了,从那一天苏明安救下她,她的人生轨迹得到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她步入了反抗军的营地,拿起了枪,比任何人都感到自由。
她已经足够幸福了。
但如果……但如果她还能听到他的琴声,如果能一直听下去……
她想起那天寒雨,他抚摸她发旋的时刻,他微微耷拉的眼皮都透露着静谧的温柔。
连续几夜的战斗后,他倒在床上的疲惫模样。在她的故事声中,他的睡颜格外安宁,像一只终于找到暖巢的飞鸟。
光芒笼罩的钢琴边,他看向她的眼神。
激烈的战斗之中,他始终不离开她的视线。
褪色的婚纱照前,他镀着光的容颜。
她无法忘却这些,就像它们已经铭刻在了她的记忆之海中,就像她的人生终于走出了残酷的历程,抵达了能够感受到爱的下一个起点。
未来会更好吧。
如果有他,她会笨拙但坚定地一步步长大。
“也许。”苏明安说。
她仍然在凝视着他。
温柔的,雀跃的,火热的。
明明是一具脆弱的,纤瘦的少女躯体,却像一条燃烧着的火焰,让人可以窥见她灵魂底部的炙热与不服输。
她仿佛千万被压迫的女孩的缩影。
“您真好。”她又用上了敬辞,就像她在雨中初见他时那样,一字一字恳切道:“您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吗?是很好的人吗?
苏明安有些迷茫,他只是因为一道冷冰冰的任务提示,才会这么照顾她。
如果没有在他视野里的那个任务……爱丽莎会有这一天吗?他是否会救下与通关无关的她?
她是否还会扎起利落的马尾辫,扛起枪,活得像火一样?她是否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换上白婚纱,沦为雨中一道屈服于城邦的幽魂?
千千万万的“爱丽莎”存活于这座荒谬的白城,她们不存在于“任务提示”之中,她们的命运又当如何?
“谢谢……你。”苏明安只能这样回应她。
她笑了。
至少在这时,她是幸运的。
“您说,我们会赢吗?”她抬起头,不错眼地瞧着他,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横亘而起的风。她的笑容仿佛雪山湖泊里倒映的蓝天。
——那仿佛是一条自由灵魂高唱着的不屈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