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历哈特 作品

第302章 总统夫人

(时间:18年9月11日)

瓦西里回四区后,波历也去了蜜蜂室。

蜜蜂室主任伊莎贝拉这几年来已经成了他的熟人了。她甚至请他吃过两次饭。都在B2楼她的包房里。那里有好几个包房,凯特和三个室主任各有一个。还有几个是这里主管后勤和行政的其他几个主任的。他问过查尔斯,也问过伊莎贝拉,不是有六个研究室吗?可是这里只有三个,即蝙蝠、蜘蛛和蜜蜂,另外三个,毒蛇、蚊子和苍蝇在哪里?他们都说不知道,应该在这里附近什么地方,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们。只是每个月开一次主管会议的时候,那三个主任才在这里出现。

伊莎贝拉说,毒蛇室主任在这里经常见到,他会带着人到这里的毒蛇洞去捕蛇,顺便会到这里来跟她一起吃个饭。有一次她问过毒蛇室主任,他们的实验楼在哪里。毒蛇室主任对她说,这是不让说的。她说,反正她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兴趣。她就没有再打听过。

跟她在一起吃饭,他觉得挺有食欲的。受累。

原因是她长着一张红扑扑的圆脸。许多人私下叫她“皮奇”,就是英语里桃子的意思。说不上好看吧,但他想她的水蜜桃脸在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挺吸引人的。可爱是一定的。当然了,这是她现在的脸,以前她长什么样子,就无法得知了。

她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但他知道,她的实际年龄一定在七十以上。据查尔斯说,她原来曾经也是木堡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而且是副室主任一级的。她到岛上来比查尔斯还早几年。当时,也是查尔斯说的,她忽然就失踪了。一个室主任级别的研究人员失踪不是小事。查尔斯询问上级,那是军队的一个部门,上级说,不要找她了。查尔斯明白了。能在木堡当所长的人这些事情还是懂的,用上海话说是拎得清的。

他到蜜蜂所的当天,她第三次请他吃饭,仍然是在B2楼她的包房里。

几次吃饭的时候,她给他讲过她的一些经历。是断断续续地说的。

她说,其实她才应该是黑人的,而查尔斯本来是完全的白人,据说凯特以前也是完全的白人。

她的外祖父是典型的黑非洲黑人。她的妈妈已经是混合型了,到她这里,黑人的特征不多了,但还是看得出来。原来她的嘴唇是很厚的,只是到这里来之后变薄了。

她说,她家里没有什么亲人了,有也是隔了很多层的,完全没有联系。她的父母和一个妹妹都在一场奇怪的疫病里死亡了,只有她活了下来。那时候她还在读小学。她也差一点就死了。她们家的村子里有一个神秘的研究所。村子里的人死了一大半后,那个研究所也消失了,成了一片废墟。那是她儿时经常走进去的废墟。她总是一个人去那里,从房间到房间地走着。所有人都不敢去,可是她不怕。她甚至觉得那里是需要她去探索的地方。

她被一个村子里一个老妇人收养了。之后她决定要读生命科学。

就在她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老妇人死了。律师找到她,告诉她老女人留下了巨额的遗产,都是她的了。当时,她和老妇人生活在一起,住的房子是很简陋的。没想到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买了几个大型生物公司的股票,这些股票的价值足够开设一家大型甚至巨型生物公司了。

她对巨额遗产一点兴趣都没有。从小就经历了亲人们的死亡,她觉得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包括维持自己的生命,挽救别人的生命。

她一头扎进了生命科学。在大学实验室里,她每天都在显微镜前坐到有人来驱赶为止。她对男女关系没有兴趣,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大学时代和后来到了研究所后,都有很多男人追求她。只有一次,她跟一个比她大两七八岁的男同事交往了,那是到了研究所后。可是交往期间,她仍然把绝大部分清醒的时间给了实验室,给了显微镜。有一次她甚至推开了压迫着她的男朋友,然后就起床了,半夜里又去了实验室。她很淡定地对他说,那次,她的男朋友实际上是从她的身体里被她推出去的。推出去后,他就爆发了。生理和心理都爆发了。她只是这么说的,怎么个爆发法,她并没有去说。毕竟她是一个知识女性。

那一次也是她跟男人交往的最后一次。

但是她在业务上爆发了。她成了名人,在《生命科学》上发表论文最多的年轻生命科学家。那时候好几个大学邀请她去,要她当教授,还说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女教授之一,她都拒绝了。有几个研究所要她去,甚至有一个研究所说她去了直接就可以当所长。她也拒绝了。她说,她只对显微镜感兴趣。

后来,她的红度渐渐淡化了,也就是说,不那么红了,她发表的论文也越来越少。她成了一个普通的研究人员。

后来,她到了木堡研究所。几年后,有两个人找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到一个偏僻的、与世隔绝的生命科学研究院去继续搞她的研究。这两个人看来对她有过深度的研究,他们只说“偏僻”,甚至不说那里的研究条件有多好。偏偏就是“偏僻”这个形容词感动了她。她当场就说好。

因为她的世界就是显微镜。

他说:你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为了到这里来而到这里来的人了。

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她看到波历就觉得亲切,是因为他和她有同样的经历。那次她参加湖畔方亭的抢人行动,是她经历的第二次。第一次就是她刚到生命岛来的时候,她自己遭抢的活动。那次她被蜜蜂室抢去了。显然,她年轻时的显赫业绩造成了她来到这里时候的遭抢。

当时的蜜蜂室主任在她到来后两个月就离开了三区,说是到研究院当领导去了,至少是总监这一级。当时还有一个说法,也许是真的。这个说法是:六个研究室,谁抢到了她,就该谁升迁。当时六个室主任都拼了命了,其中一个室主任,应该是毒蛇室的主任,拼得太狠,结果到今天还躺着,成植物人了。

她到这里二十几年快三十年了,这还是继她被抢之后第一次为一个新人举办这样的抢人活动,尤其是见到波历之后,她下定决心要把他抢到手。她真的是拼了命了。最后她已经处于一种近似于弥留的状态,可是她仍然坚持着。弥留之际,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我是你的领导,你就别坚持了。她知道,这是她在木堡研究所的领导、当时的所长查尔斯在求她。她这才松懈了下来,失去了知觉。但不管怎么说,她坚持到了第二名,她可以在三年后的今天把波历拿过来。

这是波历进入蜜蜂室的当天她第三次请我吃饭的时候说的。

波历说:你跟查尔斯绽放出火花没有?你们是老相识了。

她笑了:什么火花?你一个小朋友懂什么?

她说:其实她到这里来之后,一直不知道这个查尔斯就是那个木堡所长查尔斯。一般人到这里来都改了名字,而世界上叫查尔斯的人有的是。她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查尔斯就是那个查尔斯。她更不会想到他变成了黑人,而她变成了纯粹的白人。也有人说她是红种人。就是安印第人。

其实,她到这里来十周年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让她和查尔斯重新认识对方的。

那次,她跟查尔斯讨论病毒的淡化,即毒性变小的事情。查尔斯说到了他来生命岛之前那场吞没世界的超二流感。也许是他说得激动了,说漏了嘴,他说到,那病毒就是我们木堡研究出来的。

她惊讶地问他,你也在木堡待过?查尔斯反问她:难道你也去过木堡?她问他:你当时也叫查尔斯?查尔斯说,他到这里来后没有改过名字。她说:难道你就是那个查尔斯.霍顿?木堡所长?查尔斯说:没错,那就是我,我就是他。可是,你是谁?她说,我也没有改过名字,我是自愿到这里来的。查尔斯说:对啊,当年我有个了不起的同事,叫伊莎贝拉什么来着?她说:什布。查尔斯跳了起来,抱住了她:对,我一直叫你总统夫人的。你跟当时的总统一个姓。

她说,她跟查尔斯就是这样才重修旧识的。

听伊莎贝拉说到这里,波历笑了。他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他说:以后我就叫你总统夫人吧?伊莎贝拉说: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在这里,一切都是符号,何况一个称呼?

伊莎贝拉说:你这是怎么啦?傻瓜了(她说的是英语“斯丢皮得”)?

他说:我想起一件事来。

他想起来的还就是“符号”,他从四区带来的那些笔记本和它们里面的符号。

他几乎忘记了。他怎么能忘记呢?其实是不可能的。

有个名人说过: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在那之后,他经常会想起那些被他压在箱底的笔记本。

直到他重新打开它们。

但重新打开它们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他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