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走到克里斯身边,而克里斯见了我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平时他见了我总是这个样子,可是,那天,我的反应却不一样了。我的反应,简单地说,是就地转身,快速走开。当时他快速地停了下来,闭上了嘴,进入发愣状态。
我很顺利地把那只病兔要了来。冬妮亚说:你要它干嘛?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兔道主义精神?我说:差不多。你就说是不是可以给我吧。她说:太可以了,算是帮我积德。
我把装着病兔的塑料箱放在克里斯面前,他捂着鼻子说: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你试试看。他说:试什么?我说:你不是说你的汗腺细胞有排毒功能吗?我觉得这只兔子的伤口一直好不了,或许是因为某种毒素。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试试?我说:试试。
昨天,当时我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我忘了我当时在做什么了,反正我是站着的。
按我的记性,我是不会忘记我是在干什么的。可是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干扰我导致我这么好记性的人能够忘掉我当时在干什么,那么这个干扰因素当然不是一般性的。
我看到克里斯疯了一样的奔进房间,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来,他的脸放着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亮度的光。
这个长着放光的脸的克里斯被一声大喝喝住了,喝住他的是从另一边的门里走进来几乎跟这个克里斯撞上的我们的室主任维利蒙。
维利蒙喊道:克里斯!
克里斯及时地站住了。脸上仍然放着光。这张仍然放着光的脸及时地从距离主任的脸不到一寸的距离上撤了回去。
他说:主任,你有什么事?你先说。
维利蒙说:我不是找你。我明天会找你。明天也许不是我找你。
克里斯说:我知道,明天是我的极限日。
维利蒙说:你还有一天的时间。今天我不跟你说话,我是来找波历的。
我说:主任,什么事?
维利蒙说:我是来通知你,你的试用期已经满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研究院、研究所和研究室正式的研究员了。
克里斯说:太好了!今天是双喜临门哪!
维利蒙说:你也有喜?
克里斯说:主任,本来我想迟一点告诉你的。既然遇到你了,就请你跟我走一趟。这么说吧,我要给你看一个惊喜。波历,你一起来。
我和维利蒙于是便跟着克里斯,出了我们的房间,穿过过道,进入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我是知道的,是我们养实验用的小动物的房间之一。他走到一个架子前,说:波历,你还认识这只兔子吗?
我当然马上就想起来了,我其实一直想问他这件事的,但我又怕问出失望来,所以就一直没有问他。
我说:就是这只兔子?
说实在的,我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真的就是这只兔子,也就是我从女同事那里拿来的她原先想要处以安乐死刑的那只伤口溃烂发出恶臭的兔子。
他说:当然是的了。你看看它身上的编号。
其实我那天并没有注意挂在这只兔子身上的铝牌子。但我当然是相信克里斯的。我只是有点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因为这只兔子身上完全看不出伤痕。别说溃烂的伤口了,连愈合的疤痕几乎都看不到。我说“几乎”,是因为我接下来真的是非常认真地去看了,就这么看也只看到很淡很淡的一点痕迹。
维利蒙不高兴地发话了:克里斯,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说:主任!我成功了!这只兔子是波历两个星期前从冬妮亚那里拿来的,你可以去问冬妮亚。当时这只兔子已经被她宣判死刑了,它身上的伤口严重溃烂,几个月都没有任何起色。
维利蒙说:所以呢?
克里斯说:所以,我用我提取的汗腺细胞治愈了它,治愈得是那样的彻底。
我说:这是真的,当初这只兔子的样子,我和冬妮亚都可以证明。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维利蒙说:所以呢?
我说:所以克里斯不用被淘汰了。
维利蒙说:谁说过要淘汰他了?
维利蒙这话不象是他说的,或者说不象是他对我们说的,倒象是一种自言自语。
维利蒙走后,克里斯一把抱住我,抱着我跳。他的力气还真不小,尽管这个自称是高卢人的长着典型的安南人模样的人是个小个子,也就是说,他的头顶跟我的眼睛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的。
可我竟然被他抱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跳。
他说:太感谢你了,波历,你给了我一个新的生命!今天我们要到一号酒吧去好好地喝一杯。
我说:一号酒吧在哪里?我怎么没有见过什么酒吧呢?
他说:这就是我说的双喜临门的第二个喜的意思嘛。刚才维利蒙不是宣布你结束试用期了吗?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走出实验楼,走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这是昨天也就是8月1日发生的事情。
算下来,我离开那个极简房间的封闭状态的日子是2月1日,到昨天,我已经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工作或者说被试用了整整六个月了。一切在全封闭状态下进行。不能说不见天日,阳光是见得着的,可是我真正的是足不出户,从宿舍到科研大楼到食堂,有人说三点一线,我的三点一线体现在内部,也就是说完全在室内,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再到另一个房间。
满六个月是昨天的事情,可是我在脑子里记录下来的日子,却是8月2日,也就是今天。
这是因为,8月1日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今天也就是为8月2日做铺垫的。
其实,如果没有8月1日的当晚续集,也就是说,如果不去喝那一杯,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