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恕孩儿大胆,诗云:窕窍淑女,君子好逑。世间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儿不风流?孙友在生意场上交朋结友,吃花酒、逛窑子少不了,我也不会一头扎到醋缸里,闹个天翻地覆、寻死觅活,显得气量狭小、鸡肠鸭肚。”
“你是个明白人,妈知道的。”老太太嘉许道:
“替孙家着想,我何尝不盼望生个麟儿,讨母亲你遂心?可叹咱家不争气,对不住孙友。”
胡太太又垂泪不止,婆媳两个唏嘘叹息,伤感不已。
良久无语,婆婆亦无良策,孙太太索性抖出心里话,图个主动,先占一着。
“好,富贵人家男人莫不三妻四妾,儿孙满堂,孙友论身份地位,亦不落人后,何不寻一个能生养的女孩,收为小妾,您也早日见到孙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老太太大为感动,这主意她憋在心里许久。只碍着儿媳的恩惠,不便提出孰料两人不谋而合,所见略同。
“孩子,纳妾甚合情理,只是委屈了你,让外边闲言碎语,说我孙家忘恩负义。”
“妈,都是一家人,何分彼此。”孙太太竭力向老太太剖明心迹,“为了让您老人家早日抱上孙子,我可不愿背上妒妇恶名,让孙友步不孝后尘。”
老太太读过几天书,知道这个道理。
孙母见儿媳妇如此通达事理,感激零涕,泣不成声。
“贤媳深明大义,老身替友儿赔罪了,日后孙家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定遭天谴,”
说着就要挣扎起身,给儿媳作揖,说着孙太太死死拉住他胳膊,口里
“这算怎么回事儿?从来只有晚辈给老人行礼,母亲这样做,岂不折了我阳寿。”抵死不让。
心里却十二分地舒服,世间许多事原本只隔着一张纸,各自心照不宣打肚皮官司。一旦捅破了,反而免生是非,显见得更亲密。太太和婆婆挑明了丈夫纳妾的事,两个女人站到一起对付孙友,孙太太顿感胜篁在握,有如大将临阵布军,先自占了主动。
接下来,一老一少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商量小妾的人选。按老太太的想法,妻妾名份分明,既为小妾,位居全家之末,必得受婆婆、主妇辖制,不能有丝毫逾越擅专的权利,比起婢女丫环来,除了同男主人上床、替孙家生孩子以外,别无二致。可是,妾又绝不等同于婢女,古来有“母以子贵”的旧训,往往有小妾初进夫门,低眉顺眼,逆来顺受,温驯如绵羊。若儿子呱呱坠地,便以孩子持重,一反常态,挺直腰板,横刀夺宠,把主妇排斥一旁,主宰男人,颐指气使,连公婆亦不放在眼里,时在家兴风作浪,搅得全家不得安宁。这样的成例,贵为帝王家、贱如田舍屋,不胜枚举。本朝便摆着一个例子,当朝唐姬初入宫时,不过一介贵人,上面还隔着贵妃、娘娘、皇后,后宫粉黛三千,唐贵人实在可怜,连皇上的面都难见一面。偶尔老天长眼,偏偏李傕在后宫见了唐贵人,不久唐贵人产下允儿,立为太子,母以子贵,由贵妃而皇后,一路飚升,竟成国母,母仪天下,何其煊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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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母担心所择非人,将来非但夺了儿子,挤占主妇,恐怕连自己老祖宗的权威也斗不过悍妇哩!故而,这个“妾”可不是好纳的,福祸祸兮,在此一身。
孙太太听孙母述说苦衷,心下窃喜。老太太所忧,正与自己不谋而合。古语云,男人为树,女人乃藤。树木刚挺,却架不住藤蔓缠绵、以柔克刚。多少英雄汉,难过美人关,君不见男儿膝下有黄金,却纷纷跪倒在石榴裙下。孙友何等人,孙太太肚中明白,若娶位绝色妖娆女子,怕不将他心儿生吞活剥了。孙太太岂不搬起石头砸脚,自讨祸患。
“妈,妾自然要讨,且应快,耽误不得”。孙太太开启朱唇,灿然一笑:“孙友多日不归,打熬不过,往后带个烟花女子来家,反而没面子。”
“是呀是呀”!老太太点头如鸡啄米,“孙家亦是有身份有台面,容得烟花柳苍狐狸精进门?”
“进来的人儿既老实、又温顺,最好没有主心骨,省得顶撞您老,惹不快活,还得有几分模样儿,让夫君喜欢。”
这样最好,可是哪里去觅?
“眼下现成的一个,妈难道没注意?”
“......”孙母语塞,想了一阵,摇摇头:“别让妈猜谜,我老了,一用心便头痛。”
“云翠、云翠!”孙太太一声喊,云翠应声而入。“老太太、夫人。”
“快给老太太揉揉太阳穴”。
云翠手指轻轻在穴位揉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老太太眯着眼,快意地哼哼。
“妈,你觉得怎样?”
胡太太眨眨眼睛,意味深长。
“嗬嗬,我明白了。”老太太忽然悟觉,睁大昏黄老眼,抓住云翠的右手,凑到眼前仔细打量。
云翠惊愕莫名,不知为何。
老太太懂几分相术,云翠的手说不上“十指尖如笋”,可肥厚圆润、粗壮有力,食指长于中指,有“儿孙满堂”的征兆,且婚纹贯通掌心,财纹分散,寓财源广进,显见得是帮夫运;她脸形阔正,虽无千娇百媚,却额角宽大,稚中见敏,满脸福相,主命好。
孙母暗自惊叹:云翠姑娘终日在孙家,只当她是下人,没想到命相如此地好。这孩子五年前从一对逃荒夫妇手中买下,尚不过十一二岁,干瘦如黄豆芽儿。几年来,出落成大姑娘,红润壮头,招人怜爱,她脾性极好,笑口常开,单纯朴质,未见有花花肠子。
孙母顺着云翠脖颈往下端详,见她胸脯乳尖高耸,像顶着两只小葫芦,腹部微隆,臀尖外突,大腿深圆。这样的身形,说不上“风吹柳腰”,却是多产的架势。
“云翠,去看看老四喂鹦鹉没有?”孙太太说一句,云翠连忙垂着眼皮退出。
“好,好,我看行。”老太太迭声称赞。
“云翠是你贴身丫头,能舍得她?”
“只要老太太喜爱,我有什么说的。”孙太太笑咪咪道,心里嘀咕:做了妾一样是丫头,名份虽妾,亦不怕她跳出我的手心。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似有同感,尽在不言之中。
“好便是好,云翠的心思不知怎样?”
“妈不必过虑,云翠从下人做了妾,一跤跌进福窝里,多少丫头求之不得,算她有造化,还能说个不字。”
“哪是,比起她逃荒的父母,可算天壤之别,对得起她啦。”老太太虑事深远:“友儿喜欢吗?”
“世上没有不馋鱼的猫。”孙太太信心十足,凑在老太太耳边咕咕几句,老太太哈哈大笑。
“你真是友儿肚里的一条虫,把他琢磨透啦。纳妾的事,大体决定下来。
孙太太满心欢喜,如婆媳俩再加上贴身丫头,三个女人拧成一股劲,虽当不了诸葛亮,对付丈夫绰绰有余。
但事情并非如孙太太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