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客那东西,杀又杀不死,还很费劲。
他不是剑狂,所擅长之手段得要布阵。
至于其他人?
钓鲸客可不在乎。
于是倾尽全力劝酒,谁知道那少年人口中说出的那些话,竟无不是切中他年少所痛之事,于是自己也开始喝,本就是狷狂之人,一边喝酒一边骂。
李观一本来早该直接闷头醉倒,但是他体魄强横。
龙筋虎髓,金刚体魄顶不住。
但是姬乘风的功体却硬生生把这一种酒之中有害于自身的存在全部消磨干净了,李观一才没有当头就睡,钓鱼人不信邪,他的性子,绝不认输,两人拼酒。
这酒葫芦竟似乎有无限空间一般,至少是玄兵。
两个人喝了半晌却还没有喝完,李观一已醉醺醺的,钓鱼人也有些微醺,李观一打了个酒嗝儿,发现不对劲,有种人在前面喝,魂在后面追的感觉,道:
“这,这位前辈,你这酒,酒叫做什么?”
“劲儿挺大的。”
钓鲸客回答道:“叫,千日醉!”
钓鱼人微醺畅快,晃了晃,颇为得意地道:“当年有个人叫做刘玄石,喝了之后,大醉千日,醒过来的时候,口喷酒气,余者各自醉倒三月有余。”
“嘿嘿,我出海遇蓬莱岛人,为其格杀虎鲨虎鲸各一百余头,取其五百年酒窖藏一半,都储存在我这玄兵葫芦里面了,你小子,喝了竟然不醉。”
李观一迷迷糊糊,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知道这东西似乎效果很强,于是道:
“可以给我点吗?”
钓鱼人懒洋洋道:“还没有谁问乞丐要东西的。”
“你小子犯忌讳了啊。”
“不过,有意思,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李观一打了个酒嗝儿,道:“我想要邀请一个先生。”
“但是这个人,很狡猾,我怀疑麻沸散没用。”
钓鲸客狂傲道:“什么麻沸散,敢和我的酒相比?”
“不过我看你小子很顺眼,用烈酒请人,这样的事情,倒是很合乎我的胃口,来来来,把你的酒壶拿过来,我给你分一点!”
钓鲸客大笑,李观一找了找,拿起来一个酒壶。
是当日文鹤出计,给了许天戈去麻翻了农家宗主的那酒壶,他也不讲究,钓鲸客把酒分了许多进去,道:“你这个,太小,太小,我给你改一下!”
他随手在这普通酒壶上加了一个阵法,于是硬生生倒入三斗三升烈酒,勾肩搭背,吹嘘道:“放心,我这酒,倒入海中,可以把虎鲸群全麻翻了!”
“只要你那先生不是什么体魄成宗师的怪物,或者说一甲子纯阳内功的怪胎,就一定得给我这酒弄昏的。”
“一定麻翻!”
“你要是麻不翻,我亲自去把他弄翻给你!”
李观一大喜:“多谢前辈。”
他拿着那酒壶,觉得颇沉,但是此刻被这天下第一的烈酒给冲的醉醺醺,又没有遭遇到杀机,没有激活自身的战斗本能,竟然没有意识到,一个东西,能够沉到此刻的他都觉得重。
是多么不合理。
李观一好奇道:“不过,前辈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在那里?”
钓鲸客饮酒,大笑:“无父无母,天为被,地为席,周游六虚做壁柱,森罗万象是斗拱!”
李观一醉醺醺道:“那儿女呢?”
钓鲸客看他醉了,没有在意,只是道:“……女儿,被我送到了别人家养着。”
李观一指着他,本能骂道:“不负责!”
“你什么爹啊?!”
钓鲸客脸上却是愁色,本来是灌酒的,此刻却似连自己也勾起来伤心事情,仰脖大口喝酒,道:“我能如何?!我能如何!”
“我本来不知道这个女儿的,阴阳家那个混蛋一路跑来找我,我还不在意,女儿在母亲那里,总是没有事情的对吧!”
李观一道:“肯定啊!”
钓鲸客按着他肩膀,眼睛里喷火,道:“可是那娘们,她要把自己的女儿当做耗材】,去淬炼出一个传说级别的战力,我知道这件事情,连夜找上门去。”
“我的女儿,已经失去了五感。”
“难以笑,难以哭,脸上永远没有情绪波动,笑的时候,还要用手指抵着嘴唇,我大怒,保护着她杀了出来,她的母亲,呸,那心血狠毒之人不配是她娘。”
“她藏起来了!”
“我带着她,一个男人不懂得怎么样照顾小姑娘,这孩子出世,本来就不是我愿意的,再加上,她终究是那蛇蝎心肠的女子血脉,我自不喜。”
“我找来了乳娘照顾她,仍四方比武,可是那宗门之人,竟然还来追她,要把她带回去,甚至于有原本朴实的村里人,都为了些米面把她交出去。”
钓鲸客仰脖大口饮酒,一口喝了不知多少,擦了下嘴角,有些醉意,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不行,我此生,必然是武功逍遥第一,平白给人设计多了个孩子。”
“我怎能对她有什么感觉,却又不愿把她扔掉,于是跑去中州,送到了那大皇帝的乳娘,让皇帝的乳娘,一个什么来着,诰命夫人照顾她。”
“然后约定传授给她的孩子武功。”
“然后我就去比武了。”
“走之前,那孩子一岁多还是多大,拉着我的手,说想要什么东西,我不喜欢她,随手把一个馒头塞她手里,说这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可以保命。”
钓鲸客大骂:“可我也没有说谎。”
“老子可是乞丐啊,妈的,白面馒头,这东西我一直到十几岁,都是梦里都想着的好东西,我五岁的时候,为了一个窝窝头给人打得半死。”
“那你这窝窝头呢?”
钓鲸客得意道:“我把那玩意儿用手扒拉了下,黑乎乎的,那帮人没有要,我用那东西,给我兄弟吃了,救了他一命。”
“后来这个兄弟报官说我偷东西,我给人吊起来打了一顿,世上就是这世道。”
李观一醉醺醺道:“之后呢?”
钓鲸客自得道:“我自然是赢了的,天下几人是我的对手?可是我回来,却发现,那夫人一家被灭,下手的,就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
“后来,后来我找啊找……终于找到了她。”
钓鲸客仰着脖子,他想着那一日大雨,他找到才两岁的孩子——银发用兜帽遮着,元神有伤,被剥离情绪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丝的波动,她瞪大眼睛,把那个干巴巴的馒头拿出来,说:
‘阿爹,你真的来了!’
‘是最宝贵的东西!’
然后银发的小孩子伸出手抵着嘴唇的两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那日钓鲸客在雨中却是潸然泪下,即便是此刻想起来,仍旧心脏剧痛。
钓鲸客仰脖灌酒,大口大口吞下。
若非是这般事情,以他的狷狂,怎会在意一个被阴谋而生出来的孩子,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敌人,他的底线会让他把孩子救出来,却绝不会如此上心。
他知道自己的传承,血脉都会被盯着,把孩子送到了观星一脉,出海去寻可以让那孩子恢复情绪和感情的兰芝玉药,以及故意把魔宗之人牵出海外,把战场挪移到南海。
只悄悄回来看她。
却又被说‘无父无母’,气得发狂,可想到当日。
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是劝酒李观一,把这家伙灌醉之后拖走,此刻钓鲸客自己却是痛煞心肝,只自饮酒不绝,不绝也醉,李观一安慰他,那边的钓鲸客也是喝酒,两人痛骂这世道和江湖。
忽而那少年踉跄,仰脖饮酒,把酒壶扔给钓鲸客。
起身,拔起腰间的松纹古剑,他确确实实是已经大醉了。
但是千日醉,这种量,已经足以把一头巨鲸都给醉倒了的天下第一烈酒,竟然没法让李观一的功体倒下,姬乘风的功体是随着呼吸运转,永远保持开启状态。
不要说是千日醉,就是蜚毒都可以当酒喝。
一边破坏一边消耗,迟早把蜚毒都吞了。
少年一只手提着剑,平端,剑尖晃动,脚步蹒跚,却大笑舞剑,道:“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如此何所有?”
“上有帝王长命绺,中看玉女迎欢绣,下有百姓白骨露荒野,千里无人收。”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李观一大醉,只随口吟唱散漫不成篇章的诗句,最后他拿起剑,指着前方,道:“这天下,李观一来也。”
钓鲸客亦醉,不屑道:“你能如何?!”
李观一道:“当革新天下,若不然——”
“若不然呢?!”
“那就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让这天下赴死!”
“纵然失败,我要交给这天下人,拔剑之心!”
钓鲸客自诩狂徒,今日却惊愕,抚掌道:
“好好好,好性子,哈哈哈哈!”
李观一醉醺醺道:“口出狂言,前辈赎罪勿怪。”
醉酒的钓鲸客一把抓住他,他的性格轻狂自傲,从不拘泥于所谓的礼数礼法,道:“说什么前辈,平白把人喊老了,唤一声老哥哥便是!”
李观一道:“大哥!”
钓鲸客大笑:“二弟!”
“哈哈哈哈,二弟!”
“大哥!”
马蹄声响起,两个武功极高的家伙,喝了能够把整个学宫所有学子都麻翻一个月的烈酒,醉醺醺的,几乎要斩鸡头结拜,却转过头去,见到那边马儿脚步轻快。
银发少女坐在马上,摘下兜帽,嗓音宁静道:
“我以为您遇到了什么事情。”
“原在这里喝酒。”
“这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