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我不认为这是愚蠢的事」
在唐人街牌楼下,威廉·莫里亚蒂撞见心不在焉的兰尼。寒冷的冬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街上的红灯笼投下一个个摇动的影子。街道两旁的中餐馆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而远处传来的笑声和谈话声交织成一幅繁忙而多彩的画面。
原本想回避不见,毕竟以兰尼的敏锐程度,恐怕自己在做的事情都会被他有所猜测。毕竟威廉也不是那种闲来无事会在华夏唐人街逛的人。
兰尼其实带给人最大的不安感是,做什么事情都循规蹈矩。就像是兰尼考试结束前一个小时，就已经结束自己全部作答,他也会乖乖地坐到时间结束为止，也不会干扰任何考生,把自己扮成他们中的一员。
威廉有很长时间都在怀疑兰尼,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迟是从第二次见面开始,兰尼就发现自己的身份。
然而，兰尼似乎不打算给他答案了。
威廉想起那次爱尔兰的烟火啤酒大会。当时,那种强烈的气氛已经从上了诺亚号后不断地累积,到了最后船难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到了「这次不见,便是再也不见」的时候。这个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可能把未尽的事情坦白，有可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那会,其实威廉·莫里亚蒂决定专心地处理犯罪网的事情。这一年耽误了很多的事情，而且还过早地暴露了「犯罪卿」的存在,引起苏格兰场的警察和咨询侦探没必要的注意。之后威廉还得把事情处理得更小心谨慎才是。至于当教授的事,原本他会去伦敦大学当教授,只是为了揭发学阀事件而已。临时当三门大课的教授也算是对学生们负责。现在学期结束,他抽身离开,对他来说并不费劲。
威廉打算那天晚上，无论会迎来什么结局，都会结束现在过度忙碌的数学教授的生活。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哪怕他现在也有这么想……
此刻，兰尼把头埋在红色围巾里，头也不抬地在走进唐人街里面。这个时候，威廉觉得自己从他眼前走过，兰尼都不一定会注意到他曾经在这个地方走过。威廉目送着他走进牌楼，然后被人行道的台阶绊了一下。他在原地踉跄了一步，又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威廉想起那天晚上某人捂着脸几乎要被自己的话羞愤得恨不得能在地上找条缝的场景，他还是上前点了点兰尼的肩膀。
打招呼的事情并不需要细讲。
兰尼说他正在烦恼论文选题的事情。要是那天晚上，兰尼没有说如果自己生命面临终结，最想问的是期末学术分数，其实威廉觉得他只是不愿意说自己的行动目的。经过那么一遭之后，威廉对他说的话不说深信不疑，也有「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的判断。
威廉已经和他聊了天，便想干脆问兰尼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除了一开始有派人监视兰尼之外，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人去跟踪调查过他了。
现在他也不确定兰尼来到唐人街的目的是否和他一样。
十二月份月末，威廉一等人收到了婕米回伦敦的消息。
婕米·莫里亚蒂是威廉从过去孤儿院里面带出来的。在年幼的时候，威廉就和她接触过，她是个天才，尤其是在绘画艺术方面，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她还没有掌握什么是绘画技巧方法时，她的画透出来的张力和震撼力都让人眼前一亮。
在威廉印象里，婕米，原来叫艾琳·艾德勒的女孩非常聪明，也非常有灵气。
在她十三岁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孤儿院之后，威廉给她定居之处，并且帮她换了一个名字。原本应该用「詹姆斯」这个作为姓氏，但婕米想用「莫里亚蒂」。阿尔伯特本人并不是特别在意。因为莫里亚蒂伯爵家是少见的双姓家族，即阿尔伯特、威廉和路易斯三人拥有的姓氏为「詹姆斯·莫里亚蒂」。婕米只是用了其中一个，并不代表她是家族里面的一部分，也不与三兄弟为亲缘关系。
从十三岁到她二十岁之间的七年间，直到「那件事」爆出来之前，威廉与她一直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当时，威廉有考虑过她也许会不答应，打算用强硬的手段。不过，婕些什么，想着婕米知情识趣，不会再主动进伦敦。
谁曾想到，她拿到美国籍之后，因为工作邀约的事情重返伦敦。
路易斯主动送机票，明示这里没有人欢迎她，但婕米说，她已经做到主动放弃英国籍以及获得留居在英国的绿卡，工作签证的时间也不长，这已经和约定的一样。所以她不会再主动让步。
婕米非常擅长抓人性的弱点。因此就算在「黑莲帮」走私上大做手脚，也没有人能轻易发现不对劲。
「黑莲帮」这一委托从婕米开始加入之后，就一直都是他们长期稳定的顾客。他们主要提供渠道，相关信息，并从他们的利润中获取百分之十作为委托金。他们帮众人数少，首领和成员的思维方式都是直线型。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威廉接受了这个委托，之后一直交由婕米处理。
一年前爆出那件事情后，婕米经手的所有委托单重新开始被调查。威廉发现，黑莲帮曾在婕米的帮助下卖过违禁药品，危害程度虽然没有到某种成瘾性的药品上，但也不容忽视。从去年开始，威廉接手黑莲帮时，会要求他们主动把走私清单交给他们，并且拒绝他们携带药品入境。
黑莲帮还算是安分守己，能说到做到的类型，并不需要费太多心思。
这也是为什么威廉会把这个委托单交给当时还年少的婕米。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黑莲帮杀了两个帮忙运货的人，一个是英国银行成员，另一个是自由记者。两个人的尸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无人知晓。
他们被杀的理由是黑莲帮发现帮忙走私的成员里面有人昧了一柄九百万英镑的皇后玉簪。
威廉帮他们选定的合作内应也是经过调查，能够配合的。所有能从国外运进英国的宝物肯定价格不低，谁都知道若是自己突然见钱眼开，都逃不了死路一条。更别说，那名银行成员他本身也有自己的工作单位。他不至于为了一个玉簪要把自己的全部的人生都放弃了。
爱德华·范孔还是伊顿公学出身，从牛津剑桥这样的大学毕业，在银行总部摸爬滚打到了区域经理的职位，这点审时度势的判断力都做不了的话，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威廉认为这之中一定有婕米·莫里亚蒂在做手脚。
黑莲帮在这里杀人的话，按照规矩，犯罪顾问是不会提供任何洗清罪名的渠道和方法。可现在，若是有婕米在里面淌混水的话，那显然事情会往更加复杂的方向走。
威廉认为，丢失的玉簪是婕米偷的，目的是为了挑事。而她现在工作的场合正好与一年前离开黑莲帮的女生姚素琳一致。要想偷到玉簪，让最熟悉整个黑莲帮走私贩私流程的姚素琳做这件事即可。
这也是为什么威廉会亲自来唐人街一趟。
然而，姚素琳本人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回家了。现在要想得到答案的话，恐怕只能亲自去一趟伦敦国家古物博物馆。
……
站在唐人街的拥挤街头，兰尼显然是在匆匆忙忙地赶着去某个地方，而威廉原本并不太想耽误他的行动。然而，威廉忽然注意到兰尼脸上的一处独特的标记，这标记是一朵艳丽的彩绘，从兰尼的脸颊一直延伸到耳根，线条柔韧的根茎又一路往下，藏在视线以外的位置，引人注目。
威廉下意识地揩了揩，发现这颜色不能晕开。
虽然面前的不是个孩子，这样的举动太过冒昧，但是幸好兰尼不是那么敏感，容易想很多的人。他润亮的眼瞳只是跟着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只是好奇地在等。
威廉知道，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婕米·莫里亚蒂。她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喜欢打记号，无论是名字也好，或者是她专属的图案，最令人心烦的便是，婕米这些在伦敦无聊的日子里面会给他们的旧邮箱里面发无聊的科普——杜鹃在华夏语中不仅指的是花，也指的是那些寄生在其他人鸟巢的杜鹃鸟。
结束一切后，威廉不得不说这种把手放在不算太亲近的男性脸上的事情实在很怪异，不知道兰尼是怎么毫无顾忌做出摸脸摸额头这种事情的。为了不让这个场面变得更尴尬，威廉直接开口问道：“兰尼，为什么你要在脸上画一朵杜鹃花呢？”一句话就把兰尼问住了。
肉眼可见的，他的耳朵立刻就红了。
兰尼显然也不愿意威廉继续聊这个话题，很快就解释了他在地铁站被一名女画师拦住的事情，然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瞬间无疑成为了他们长期交往中最尴尬的对话之一。
婕米做这些事情也并非无的放矢，于是威廉干脆问起兰尼来唐人街的目的。
果然，兰尼抱着查案子的目的过来的，而且这个案子和黑莲帮有关。
跟威廉的角度不同，夏洛克他们是先收到了银行员工的通知，夏洛克他们意识到这里面很可能会有一起凶杀案。如果他们能找到两具尸体的话，很显然这能够继续查到黑莲帮的存在，也许还会发现这背后犯罪顾问的存在。如果不能找到的话，黑莲帮的存在也许会顺利掩盖。
“你们会破案的对吧？”威廉问道。
因为案子的事情并不适合在路上聊，因此兰尼已经被威廉移到了一家饮品店，威廉以为他会点抹茶圣代，结果兰尼喝了一杯热茶。兰尼在这句话之后，信誓旦旦地应下来道：“是的，福尔摩斯先生在，一定会破案的。”
“你觉得，你们需要多少时间能破案呢？”
“不需要四天。”兰尼总是对他那位侦探先生充满信心，说道，“教授，你可以数。如果错了的话，下次见面请你喝茶。”
然而，兰尼却从过的话，付出行动。
只有四天进行扫尾。
最简单的方法是莫里亚蒂他们直接处理掉黑莲帮，让他们彻底闭嘴。如果这就是婕米想要的结果，那她确实做得很成功。
威廉的脑海里面闪过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到现在，他们从出有这么个存在，告诉他们如何联系到莫里亚蒂的方式，现在他们也来得及全部换掉。
威廉垂下视线，为了掩盖自己的思绪，又开始喝自己的点的意式浓缩。
再抬起视线的时候，兰尼正在看店里面播放的新闻节目。威廉顺着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新闻正在说一些快餐店已经拒绝开始接受现金支付，引起众怒。兰尼拿起自己的手机摆了一下，跟威廉说道：“教授你不知道，我们国家也有特定的社交软件，里面有一些公众号，你可以理解是一些博主吧。有一些公众号是会专门发当地新闻的。”
威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着这些话，于是耐心地看着他的眼睛。
兰尼点开所说的软件里面的公众号，开始逐一开始念「至少189人死亡！孩子生日宴会突变火海，数百宾客四散奔逃，家庭惨遭“团灭”」、「残忍！生物科技公司管理者报复社会，惊现生化危机」、「上万人再次涌上街头！英国多地爆发大规模游行」。兰尼念完之后，认真地停顿之后，威廉等着他发表一个有智慧的见解。
然后，兰尼说：“etc.（等等）。”
结束。
威廉愣了一下，自己忍不住就笑了，摇了一下头才收起自己的笑意。
他多多少少发现兰尼的词汇量还没有高到可以发表某个领域的专业言论。之前听说他会提前把研究生级别的论文全部看完，倒不是所有人以为的好学，仅仅只是因为要熟悉所有的词汇术语。他甚至会跑去教育系里面要中小学数学课本开始看起来，就为了懂当地人的如何学习学习，类似学「surds（不尽根）」「q1，q2，q3(五数概括法除去最小值和最大值之外的另外三位数)」之类的基础。
“所以你觉得公众号在放假消息，吸引人的目光吗？”
兰尼指着电视说道：“可是上面才是官方新闻，他们关注的重点是这些的时候，我会在想，这个国家真平静啊，这种小事也可以当成大新闻来讲。”
威廉轻笑道：“这样不好吗？”
“很好，”兰尼肯定地说道，“谁不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呢？犯罪对普通人来说，这是很恐怖的事情。假设我们这里有个连环杀人犯，就算有无目标群体，就算他一千万人里面只能杀不到一百人，危机落在每个人的概率可能还远远低过遇上车祸事故。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件犯罪事件发生，一个危险分子出现，他们被害的概率就是50%。”
“……”
“一件犯罪事件的发生，它带给社会的恐慌是会像是病毒一样无序又随意地扩散。”兰尼顿了顿，说道，“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和平很重要。”
这句话落在威廉心头，让他心绪不能平静。
这无疑与威廉的目标相悖，他本意上是将伦敦打造成犯罪都市。然而，兰尼明显对此有非常消极的反馈。这是威廉有所预测的，但没有想到会用这种方式得到这种声音。考虑到兰尼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威廉觉得兰尼似乎就是故意跟他这么说的。
“有些时候，和平也需要靠斗争才能获取。就算是现在这种和平时代里面，安稳也并非那么容易……”
威廉酝酿着自己的话语，正打算与兰尼展开一段深刻的讨论时，兰尼干脆利落地接受了威廉的话，“那确实。”
“…你似乎接受得很快。”
兰尼肯定地说道：“我其实是悲观主义者，我会事先把所有最惨的情况先想完一遍，这样等事情真的发生时，我不会手忙脚乱。”
“……”
兰尼并没有说完，顿了顿，对着面前就是犯罪顾问首领的威廉·莫里亚蒂，说道：“事实上，福尔摩斯先生一直都很关注与犯罪卿相关的案子，也已经或多或少地猜测出「犯罪卿」团队的人数了。”
威廉感到内心一阵波动。他的眼神迅速在兰尼的脸上扫过，试图寻找任何迹象，却只找到了兰尼淡定而自信的表情。
“不过这次很显然应该和犯罪卿无关。”
兰尼这句话让威廉忍不住困惑起，威廉还是被兰尼刚才的话吓了一跳。
“你猜我们这次的委托金会有多少钱？”兰尼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和说话的心情。
威廉摇摇头。
兰尼比了一个数字，脸上也有了很多光，“很多钱哦，所以我们也要积极地破案。”
威廉没想到兰尼还有点财迷属性，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婕米。
婕米·莫里亚蒂也很喜欢赚钱。这么多年来的非法资金里面，婕米的努力占了绝大部分，这也为莫里亚蒂团队的实力和势力的扩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威廉觉得婕米做得太过了。
一年前，当两人决裂的那一刻，威廉的声音带着低沉的愠怒。
他对着婕米说：“婕米，你做的一切，真的太愚蠢了。”
他的目光直视着婕米·莫里亚蒂，想看到她的追悔或者动摇。然而，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坚定得近乎偏执的光芒，仿佛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那时，婕米以同样坚定的语气回应威廉，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和张力：“威廉，我靠着那些人一天能赚到五千万英镑，我从不认为这是愚蠢的。”
……
不过，威廉定定地看向兰尼。
他觉得兰尼永远不会变成婕米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不会继续更了，不要等，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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