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嫂子张俏的那一瞬间,玉娘的心脏都开始怦怦跳了。
但她没有立刻露出慌乱的表情,而是继续往里走,“嫂子,你怎么在这,是有什么活儿让我干吗?”
张俏背对着门口,面对着墙壁,看着特深沉的在思考,实际上她是盯着屋顶上的蜘蛛网发呆,想着拿什么东西才能把蜘蛛网清扫干净呢。
“没有,娘不是让你打扫家里吗?”张俏转过来说,“反正我也没啥事情干,你看哪里需要帮忙的,安排给我。”
玉娘顿时松了口气,以她跟张俏相处的这几年看来,张俏这人喜欢偷懒,喜欢跟人计较占便宜,但平心而论,她没什么心眼,也没那么多的心机。
所以张俏说要帮忙,是真的来帮忙,不是过来查探她跟萧宝珍对话的。
这么一想玉娘心里就放松了,但很快又觉得奇怪,还忍不住朝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没错啊,今天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那她的大懒蛋嫂子怎么想起来干活儿了?
也许是玉娘的疑惑太明显了,张俏轻咳了一声,不悦的说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懒啊,别废话,有什么要我干的就直说。”
“嫂子,你去找个鸡毛掸子把屋顶上的蜘蛛网扫一扫吧,这个活儿你能干吗?”玉娘斟酌着问。
张俏两手叉腰:“嗨,你还瞧不起我吗?我在娘家的时候什么事干不了,今天你看着,所有的蜘蛛网都会被我扫干净的。”
说着,她心虚的看了玉娘一眼。
其实她会突然出来找活儿干,也是因为昨天晚上闹起来的那一遭。
昨天晚上张俏回家以后,翻她真不希望玉娘死,更确切的是,她不希望看见任何人死,尤其是因为自己。
想想玉娘脸色煞白躺在床上,自己还差点耽误她送医院的事情,张俏吓都吓死了,生怕玉娘真的死了然后变成厉鬼来找自己算账。
虽说现在不讲究封建迷信,但张俏的姥姥在解放前可是个远近闻名的神婆,她信的厉害。
所以今天一早起来,看见玉娘那个弱不经风的样子,也就愿意过来跑跑腿儿帮帮忙了。
这会儿得到玉娘发布的任务,张俏也不多说啥,叉着腰打量了一会屋顶,出门找来一个别人家晾衣服的竹竿儿,就蹲在厨房里面,低下头一点一点的把鸡毛掸子给绑在竹竿上。
她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干活,玉娘就在旁边清理乱七八糟的东西,厨房里一时间就安静下来。
张俏觉得有点无聊,随口问道:“我刚才过去的时候,看见你跟隔壁的萧宝珍有说有笑的,你们俩聊啥呢?”
“没什么。”玉娘克制自己心里的害怕和恐惧,镇定的说道。
她不怕张俏,但是怕张俏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回头说漏嘴让白根强知道。
如果白根强知道她在院子里居然有了朋友,那是玉娘的噩梦啊。
张俏:“我明明听见你们说话了,
她是不是在问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玉娘这次保持沉默,不说话。
好在张俏早就习惯了弟媳妇是个闷葫芦,她不停的往竹竿上缠绕绳子,自言自语,“昨天晚上真是没想到,这个萧宝珍还挺热心的,本事也挺大。就是太机灵了,嘴巴太紧,她嫁过?♀?♀??()?()”
她看了玉娘一眼,咕咕叨叨的嘱咐,“玉娘啊,你要是能跟萧宝珍搭上话,就好好跟她处处关系,别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身体这么差指不定啥时候又倒下不定你跟她交情好了,以后还能免费看病呢,这就省了去医院的钱,多划算啊。()?()”
“还有啊,以后吃饭的时候筷子利索点啊,你平时干活的时候动作不是很快吗?为啥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夹菜?难怪你瘦成这样,风一吹就倒下来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张俏终于把鸡毛掸子绑上了竹竿儿,举着竹竿扫蜘蛛网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在嘀咕,她觉得弟媳妇就是个傻子,吃饭的时候不敢夹菜,婆婆吩咐干活的时候也不敢偷懒,纯纯的傻子。
而昨天晚上的事情,让张俏对玉娘产生了一些愧疚和疼惜,她忍不住关心了两句。
……
再说萧宝珍这边。
萧宝珍跟玉娘说完,就端着洗干净的韭菜回去了院子门口,摘完韭菜还要摘豆角,一天天生活忙碌着呢。
“宝珍,你还有很多韭菜没弄完呢,怎么就抱着盆儿去洗了?你瞧瞧,剩下的韭菜是许大妈替你弄完的。”于奶奶抬起头说。
萧宝珍定睛一看,还真是,刚才自己走的时候太着急了,还有一大半的韭菜没有择,现在那把韭菜在许大妈手里,变得特别干净。
萧宝珍连忙接过韭菜,又跟许大妈道谢,“谢谢大妈,回头我们家做了韭菜盒子,我也送您一点。”
远亲不如近邻,萧宝珍相信这话没有说错。
她家有个身体不好的弟弟,以后她出去工作了,高莘还得麻烦旁边的两个奶奶照应着,处好关系是必须的。
哪怕不是为了高莘,以后家里没有人的时候,也是得指望着邻居们帮忙看门,互相帮助。
许大妈手都被韭菜叶子染成了绿色,笑着说,“不用送给我,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不宽裕,再说我是看着小高长大的,帮着干点活没啥。”
于奶奶看萧宝珍又坐下了,“你刚才怎么突然走了?”
“我看见玉娘去洗衣服,想着也过去问问她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萧宝珍说。
许大妈接茬,“她怎么说?”
萧宝珍笑了,“她说恢复的还不错,昨天晚上身体还有点难受,但是到了今天早上就好了。”
两个大妈之所以这么关心玉娘的身体情况,除了是担心玉娘身体以外,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们都是老人,人年纪一大就容易生出各种小毛病,就类似于牙疼,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为了这种小
毛病去医院看医生()?(),
肯定是不值当的()?(),
但疼起来是真的要命啊。
这时候院子里来了个会治病的医生()?(),
俩大妈心里可高兴了。
此时听见玉娘身体已经恢复了?()?[(.)]??$?$??()?(),
许大妈和于奶奶互相对视了一眼,特别默契的开始夸萧宝珍,一个劲儿的在夸。
“真是不简单,昨天晚上玉娘的脸色多吓人啊,结果你一顿治就好了,也没用吃药或者打针。”许大妈说。
于奶奶:“是啊,说到底还是宝珍心好,愿意主动站出自己会看病,让他们自己家送医院去。”
他们夸萧宝珍心地善良,夸萧宝珍医术高超,一开始萧宝珍还坦然的受着,毕竟她确实干了一件好事,但后面这两个人越夸越肉麻,萧宝珍都不好意思的听了,赶紧转移话题。
听两个大妈又提起,“昨天我也不想站出来的,但是白家压根没有送玉娘去医院的样子,他们也太放心了吧,就不怕玉娘出个什么事情?难道他们就不怕玉娘的娘家人过来找他们麻烦?”
许大妈也一脸纳闷,“是啊,我也寻思呢,昨天晚上都抽抽成那样了,我要是有个闺女,肯定要上门找他们家说道说道。”
“哎,你们不了解情况,不知道玉娘的命有多苦啊。”于奶奶一声叹气,就把许大妈和萧宝珍的目光同时给吸引过去了。
萧宝珍不动声色的问,“于奶奶,您知道吗?跟我们说说呢。”
于奶奶也不想伸张这件事情,左右看了看,还特地把小板凳往院子里挪了挪,这才压低声音的说道:“玉娘没有家人,很小的时候就被王大妈给收养了。”
“有多小?刚生出来吗?还是三岁,六岁?”萧宝珍很没有眼色的插了句嘴,她假装自己特别好奇的样子。
于奶奶倒没有生气,解释道:“这个不知道,我之前住的那间房子距离老白家不远,所以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但是更详细的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从王大妈一家子出现在钢厂开始,玉娘就在了,他们也没瞒着,跟大家说玉娘是抱养过来的,其实就是童养媳,长大以后就直接把玉娘嫁给了白根强。”
“你说一个没有娘家的童养媳,怎么可能有人帮她做主,所以我才说玉娘的命苦。”
萧宝珍又说,“但是再没有娘家人撑腰,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小姑娘吧,厂子里难道就没有人给玉娘撑腰?”
“撑腰?这也不至于吧。”许大妈迟疑的说,“不就是没送玉娘去看病吗?这会儿大家都不宽裕,很少有人敢动不动就往医院跑的,上次我牙疼了三天,我家大方说去医院,我愣是拦着没敢去,一去就要打针吃药,多贵呀。”
“不一定要去医院啊,厂子里不是有医务室吗?咱们都是职工家属,去医务室不要钱。”萧宝珍说。
于奶奶插了句嘴,“宝珍啊,你别相信厂子里的医务室,那里头都是领导的亲戚,嘴上说的多凶,真正会干活儿的没多少,去年冬天我感冒了,去厂子里的医务室拿片感冒药,吃
完以后晕头转向躺了两天才好,后来我找过去一问,才发现那里头的感冒药已经过期一年了。”
“那难道就没人管管?”萧宝珍问。
于奶奶呵呵一笑,“管,拿了两瓶罐头上门道歉,你能怎么办,还真掀翻了医务室的摊子,得罪领导?”
这么一听,厂子里的医务室那真是“人才”济济啊,给人吃过期的药片儿,上门给了两瓶罐头就算完了,在看病方面算不上好手,但是在处理问题的时候真算得上是个“人才”
萧宝珍记在心里了,没说话。
许大妈拿自己牙疼举例,表示这个时候的看病有多艰难,又说,“其实也不至于到撑腰的程度,玉娘是命苦,但她嫁给了一个好丈夫。”
“哦?怎么好啦?我刚刚嫁过。
于奶奶也说,“玉娘的丈夫确实挺不错的,他们家也就是王大妈要伺候,张俏那个懒货天天躲着不肯干活,所以家务活儿都落到了玉娘的头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每次王大妈挑剔起话的。”
“根强在咱们厂子里的风评很不错啊,虽然我家大方跟他不是一个岗位,但是从没听说根强跟谁闹过矛盾,有时候别人家打起来,他还去劝和呢。”许大妈也接了一句,“就是有一点不好,喝了酒以后脾气大,但好多人都这样,这不是啥大问题,根强脾气在咱们院子里算好的,不打人不骂人,还疼媳妇,玉娘这么长时间没生养,也没见他抱怨过一句。”
“你们还记得吗?昨天晚上玉娘生病的时候白根强吓得脸色都白了,后面直接瘫倒在地上,说明他是真心疼媳妇,心疼玉娘的,只是家里穷没钱送去医院,他家现在还没分家,钱都被王大妈抓在手里,她不出钱,白根强也不能忤逆老娘。”
听到这里萧宝珍差点冷笑出声。
白根强那个变态,昨天晚上哪里是因为担心玉娘才会腿软,他明明就是害怕自己发现玉娘被他家暴了吧?
白根强的为人,许大妈早有耳闻了。
在许大妈嘴里,白根强成了个绝世好男人。他要是脾气又好,又疼媳妇,回家还维护媳妇,分担家务活儿,那显得特别虚假,毕竟这样一来这个男人看着就太完美了,家庭和性格没有一样能挑出毛病。
但偏偏白根强还有个毛病,喝了酒以后脾气特别大,还容易跟媳妇吵起来,这样一来这个男人就有了缺点,变得不再完美,但他格外的真实。
最起码院子里的许大妈深信不疑,坚定的觉得白根强人很不错,就连于奶奶也这么认为。
萧宝珍听着耳边许大妈夸白根强的话,心里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玉娘提起离婚的时候态度那么悲观。
那是因为外人不支持,她自己也没底气,还没有娘家人撑腰,可以说困难重重啊,如果说让她离婚需要一个支点的话,她现在就没有支点,没有地方让她有底气撬动这桩婚姻。
除非玉娘有一天自己觉醒了,坚定的想要离婚,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做主。
萧宝珍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不插手这件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再静观其变。
说完玉娘的事情,于奶奶和许大妈说着说着,又把话题转移到了野板栗怎么吃上面,萧宝珍不插嘴,两个人也聊得热火朝天的。
正说着呢,胡同口进来了好几个拎着篮子的妇女,三三两两的走进来,有些人的篮子里是满的,有些人的篮子里干脆一根菜也没有,垂头丧气。
他们都是胡同里住着的邻居,听说副食店上了猪肉赶紧过去抢购,但因为消息来得慢,他们去的时候肉已经卖的差不多了,有的人抢了一块瘦肉,有人干脆没买到。
买到瘦肉的人可高兴了,“这块肉别看是瘦肉,但是边上还是带着很多肥油边的,割下来炼油也能熬出不少,正好过两天厂子里的粮票发下来,我去买点面粉,把瘦肉剁碎了混上肥油,包白菜猪肉饺子。”
白菜猪肉饺子,白菜脆生,猪肉鲜香,听得周围的人都流口水,有人没买到肉,瞅了瞅自己篮子里水灵灵的蔬菜,试探着说,“我没买到肉,这样行不,我拿蔬菜跟你换,就换一点,给家里孩子沾个荤腥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家孩子也要吃的。”说话的人正准备转移话题,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门口的萧宝珍,顿时眼睛都亮了,“你们看,那是不是萧宝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