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夫人有些被说服了。
不过她之所以能被说服,是因为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万商已经在安信侯府里慢慢经营出了“我很靠谱”这样的人设。在云夫人这里,万商天然就是值得信任的。
可如果是外头的人听说了万商刚刚的那番话,肯定还是不信的居多。
归根究底是万商没有拿出任何证据。
万商说畸形的、智力不全的孩子都被偷偷弄死了,但世人反倒要说你这个疯子在胡说八道。世人会说,孩子本就是难以养活的,这年头,谁人家里没死过几个孩子呢?他们甚至还要谴责万商:“孩子夭折已经很可怜了,你还编排他们生来有缺陷!”
开棺验尸都解决不了问题。
一来,此时的医学技术没法通过遗骸确认一个人是否智障和不孕不育。二来,近亲结婚生出有问题的孩子,这本来就是一个概率问题,真要开棺验尸,就要开大量的棺验大量的尸,可是幼孩夭折不进祖坟、不立墓碑,还能找见几个幼孩的坟?第三,时人极其看重身后事,开棺验尸这件事本身就会招来无数反对,必遭世人辱骂。
所以想要证明万商说得对,只能是上位者出手,耗费人力在民间慢慢排查。
万商想了想,又说:“咱们婚假习俗中有一条是同姓不婚。我就自己瞎琢磨,最开始提出同姓不婚的人,他们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因为同姓之人血缘关系太近?”
云夫人点头:“对,一直都是同姓不婚。但我竟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
“逃灾的路上,我也遇到过读书人。”万商继续编造她的逃灾经历,“分了他一块小孩巴掌大的干粮,我问为什么说同姓不婚。那读书人就给我掉书袋子,扯什么左传啊,又扯什么国语晋语的,他原本怎么说的,我已经忘光了,只有大概意思还记得。就是说,书上写夫妻双方若是同姓,那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康,或者干脆不能生育。”
“这好像就和咱们刚刚说的那些对上了。”云夫人顺着万商的话往下想,“咱们说姑表结亲、姨表结亲,生下姑表结亲、姨表结亲和同姓结亲是一样的?”
万商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可怜我就是没啥学问,要不然我也上圣贤书里找寻答案去。反正关于同性结亲那些话,绝对不是我瞎说的,确确实实就是书上的大道理!读书人那么推崇书,朝廷选拔人才也看重书,书上总不可能写错了。”
云夫人对书本还是很敬畏的,听得万商如此说,郑重地点了点头。
万商又开始假设举例——
“因为同姓不婚,所以咱从什么硬是要把她留在家里招赘,那么她生的孩子就姓詹。这个孩子就不能和宝儿的孩子成亲。但如果招赘一事半路改了,孩子改成了他父亲的姓,那么按照姑表亲,这个孩子又能和宝儿的孩子成亲了。可说起来,孩子一直都是那个孩子,为什么一时可以,一时又不可以?”
“难道说,孩子姓詹时,和宝儿的孩子成亲后,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康。但只要改了一个姓,其他都照旧,生下来的孩子就健康了?这听上去很荒谬,是不是?”
“再或者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是我和先侯爷的后代,他们的骨血都传自我和先侯爷,待到他们长大,正好有那么一家,他们家有同父同母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做事不讲究,两个儿子分别娶了他家女,女儿也嫁去他家。结果两个儿子的后代不能结亲,因为有碍健康,但儿子的后代却能和女儿的后代结亲?可是明明第三代的骨血都是一半来自我和先侯爷,一半来自姻亲家,其实构成都是一样的啊。”
“可见,既然咱们赞成同姓不婚,那也该赞成姑表不婚、姨表不婚。”
这个逻辑乍一看强词夺理,细想……细想就觉得强词夺理中确实藏着些道理。
你承认同姓不婚吗?若是承认,那就得承认姑表不婚、姨表不婚。
云夫人觉得自己彻底被说服了。
万商给足了大家消化的时间,瞧着大家的脸色,差不多都接受她说的话了,才又给大家念了念紧箍咒:“总之呢,还是那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咱们府里,孩子们日后嫁娶时,就尽量不要找血缘关系太近的了。不过,这些话千万不要往外头传,免得得罪人而不自知。毕竟我看那些世家……他们联姻来联姻去,表妹嫁表兄,表弟娶表姐,好像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世家懂得总比咱们多吧?”
特意提一嘴世家,是怕乌嬷嬷觉得这条消息不重要,不往上传递。
牵扯到了世家,肯定都是重要的。
云夫人心肠有些软:“是不好往外传,我住在城外道观的时候,隔壁山头就是宝济寺,听说香火极为灵验。我见过承恩公府的女眷去寺里上香,很多人都说承恩公府里要出一位皇子妃了……”承恩公府就是吴皇后的娘家,惦记着大皇子妃的位置呢。
万商:“!!!”
万万没想到云夫人竟然会砸出这么大一个雷。这个雷砸得好,也不好。
好是因为这雷牵扯到了皇后和大皇子,而乌嬷嬷以前就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对这位旧主肯定有情分。她不知道姑表做亲的坏处也就罢了,现在知道可能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她能不告知旧主一声么?所以说,这消息乌嬷嬷必定是要往宫里传了。
不好是因为这雷牵扯到了皇后和大皇子,皇后是皇上心爱的发妻,大皇子是皇上看重的长子,万商明明觉得姑表亲不好,听说大皇子要娶表妹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皇上是不是得在心里掂量一下她的忠心?但是呢,要是万商没眼色的在大皇子的婚事上指手画脚,这又不行!皇家之事哪里是你能指手画脚的?万商就进退两难了。
万商反应极快,脸上立刻显出几分肃容:“按说咱们位卑人轻,不好评说皇家之事……但如果姑表做亲果真不好,不提醒主子娘娘一声,倒是显得我们不忠心了。”
云夫人结结巴巴道:“可、可是……要怎么和主子娘娘说?”
万一皇后心里也是乐意的呢,咱们这一说就同时得罪皇后和承恩公府了啊!
万商一脸为难地转头看向乌嬷嬷:“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在宫里还有什么亲近的老姐妹没有?若是方便的话,不若去找老姐姐谈谈心……若实在不方便……”
最后几个字,她故意说得很慢。
果不其然,不等她说完,乌嬷嬷就说:“老姐妹么,我还是有那么两三个的。太夫人放心,您一心一意为主子娘娘着想,为这份忠心,我也要找老姐妹暗示一番。”
万商假意松了一口气,郑重谢过乌嬷嬷。
乌嬷嬷又连说不敢。
话题再扯回来,重新回到詹木舒未来的婚事上。
万商这次倒是没玩心眼,说了些真正推心置腹的话:“舒儿日后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在这件事上,是你和我能帮他呢,还是他二哥能帮他?都帮不了!武官和文官,就是泾渭分明的两边,用武官的这一套在文官那里吃不开。所以呢,我想着日后最好给舒儿聘一个文臣家的姑娘,哪怕他岳丈只是五品的官儿,只要能教一教舒儿文臣间的勾勾绕绕,在舒儿没有彻底成长起来时看顾一二,这就好了。”
云夫人一脸感动地看着万商。
“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其实呢,就是不结亲,舒儿的舅舅不还是他舅舅么。”万商表示自己真没打算挑拨云夫人和她娘家人的关系,“甥舅关系是永远断不了的。”
云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想给舒儿找个文臣家的姑娘,倒是权儿可以找武勋。”
詹权么?
万商在心里盘算着。其实詹权很适合走孤臣之道。而要做孤臣,他的妻族就得好好选择,至少不能是那种牵扯颇多的。要这么说的话,武勋也不是很合适了。因为武勋现在就隐隐有抱团凑在大皇子身边的意思,毕竟是战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交情。
但所谓孤臣是只忠于皇上的。
万商心里慢慢算计开了:“老二这边……先侯爷去世前倒是和我提过老二,说已经把老二托付给皇上了,所以在老二的事上,先侯爷叫我不要胡乱插手。”先侯爷给皇上递的遗折上特意提到詹权,皇上才会夺情安排詹权的差事。万商这么说也没错。
云夫人连忙表明自己的态度:“外头的差事,咱们确实不好插手,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夫人替权儿看好了合适的姑娘,那正是权儿的福气。”
万商又开始摆出她那(假装的)没见识的模样了:“不不不,我觉得先侯爷说得对,咱都别插手。先侯爷既然说已经把老二托付给皇上了,皇上也应承了,那才是老二真正的福气。你想啊,皇上应承了啊!所以,皇上会给老二选一位好妻子的吧?”
云夫人:“???”
真敢想啊,太夫人您是真敢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