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希愔是臧希液的四哥,他弟弟已经来信告诉他,他们家今后是要跟着李琩混的,这是牛仙客的意思。
牛仙客当了几年宰相,就算再是个傀儡,那也是宰相,肯定有自己人。
但是自己人当中,也分靠得住的和靠不住的,靠得住如臧氏兄弟,靠不住如姚闳。
所以牛仙客在临死之前,将靠得住的心腹,移交给李琩,而李琩想要继承这笔政治遗产,其实并不容易,因为他现在要跟太子斗法,胆小的人是不敢依附他的,担心被殃及池鱼。
但是臧氏兄弟表态了,愿意为他效力。
没有了牛仙客,他们兄弟几个就成了无根浮萍,若是朝中没有靠山,走下坡路是板上钉钉了。
在华夏古代,无论你是奸臣忠臣,大官小官,百分之九十九,都有后台,没有后台,你也得想办法赶紧找一个,否则每年的吏部大考,容易拿你开刀。
臧希愔在李琩的吩咐下,已经先后三次于武库更换军械,每一次只换一点点,拿着钥匙的官员们心里早就发牢骚了,只是碍于李琩的面子没有表现出来。
“下一次更换军械,等我在宫里时候再进行,我与你一道去,”李琩边走边说道:
“咱们这么个换法,人家肯定已经心生不满了,再换一次,两个月之内,就不会再麻烦他们了。”
臧希愔点头道:“一切听大将军吩咐。”
夜里的皇城,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灯火通明,其实是乌漆墨黑,每间隔一段距离,会有一个灯台,只有灯台是终夜不灭,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来灯台这里取火,旁边都放置有干火把和一桶火油。
这样的安排,似乎显得安保并不严格,其实错了,别人看不到你,你不也看不到卫士在哪里吗?
而皇城遍布卫士,只不过都隐身在昏暗当中。
像李琩这样巡查皇城,是必须打着灯笼的,得让人看到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灯笼在这里,照明的属性,远不如自证来的重要。
远处,一盏灯笼摇曳的朝李琩这边走来,随着越发近了,李琩隐约看到是两道人影。
等到走近,李琩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黎监还未休息吗?”
是的,值夜班并不是让你一晚上都巡逻,而是你人在皇城即可,哪怕你是在皇城睡觉,也没人管你。
李琩是因为睡了一白天,所以才打算出来走走透透气。
黎敬仁见到是李琩,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接过灯笼,笑道:
“二十年了,还未在夜里的皇城遇到过隋王呢。”
李琩笑道:“我也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黎监。”
生下来就被抱去宁王府,六岁返回皇宫,没多久就去了十王宅,能在宫里见到李琩本就不容易,何况还是晚上。
“咱们既然在这里碰头,说明东城那边,黎监已经巡查过了,那我就不去了,”李琩主动让开道路,以示尊敬,请对方先过。
黎敬仁却是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下。
李琩见状,给臧希愔使了个颜色,后者微微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东去了。
等到只剩下李琩两人的时候,黎敬仁才小声开口: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都错过了,想要拼力挽回,到了最后,会发现是徒劳一场,老奴受过惠妃恩惠,提醒隋王一句,别争了。”
李琩笑了笑,低眉看向黎敬仁手里的灯笼,黎敬仁见状,抬手打开灯笼,将那枚铜盖合上,火焰顿时熄灭。
无论是李适之,还是眼下的黎敬仁,都在劝李琩放弃,这是一种不看好的表现。
但是李琩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因为人家明摆着告诉你我并不看好你,其实是在劝你,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的死活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呢?但人家还是开口劝了,这便是人情。
李琩也小声道:
“从我大唐开国至今,承继帝位之人,哪一个不是出人预料?往往最被看好的那一个,到最后都折戟了,我能不能行,老天爷恐怕都不知道。”
从李渊开始,李世民继承皇位,看似情理之中,实则还是意料之外,别看他掌握了军权,但人家李建成有政权,有合法继承权,所以李世民继位,其实在当时还是让人非常意外的,尤其是他的继承方式。
那么接下来,本该板上钉钉的李承乾,因为李泰加入争夺,导致二人双双被废,让李治捡了一个大便宜。
李治的儿子们就更不用说了,三天两头换太子,都让媳妇给改朝换代了。
接下里的无论是中宗李显还是睿宗李旦,曾经都不被看好过。
而李隆基也是如此,谁能想到李宪竟然让出了储君呢?按照李家的血统,不管你功劳再大,我怎么也该下场争个头破血流才对,怎么能让出去呢?
所以啊,至今为止的皇位继承人,一直都是扑朔迷离,难有定论。
黎敬仁听罢,微微一笑:“隋王这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而是非做不可,人随奈何走,我也是被逼无奈,”李琩淡淡道。
黎敬仁点了点头:
“老奴虽然在劝你,但是想一想,隋王也有自己的难处,自己选择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下去,旁人不知内情,难有切身体会,只是老奴很好奇,为什么你今天见到我,就敢将什么实话都说给我听呢?”
李琩哈哈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嘛,我的事情,您掌管殿内省,自然比谁都清楚,我犯不着对您隐瞒,否则倒显得我这个人虚伪。”
“既然隋王坦诚,老奴亦可保证,你我今夜之言,不会有别人知道,”黎敬仁道。
他这个别人,其实主要指的就是李隆基,人家这句话很有艺术水平,等于卖了李琩一个人情,意思是,你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无妨,我不会出卖你。
这样的表态,让李琩也是满腹思绪,对方看似在劝他,实则是有心接触,直白点讲,黎敬仁其实抛给了李琩一个交好他的机会。
每逢皇位更迭,天下臣子但凡有资格押注的,都会多多少少放点筹码上来。
也许很少的付出,将来会得到天大的回报。
黎敬仁其实并不是要支持李琩,而是稍微押注了那么一丁点,万一李琩上去了呢?这么这一丁点筹码能换的东西,可就说不清了。
换句话说,他也会押注太子一点。
李琩笑道:“我正因信得过黎监的品德,才会有今晚这番肺腑之言,您的威信,我是知道的,一直以来,我心里对黎监的敬重,并不亚于高将军。”
黎敬仁笑了笑,权当是句马屁,又寒暄几句之后,去了对面的灯台取火,重新点燃灯笼之后,与李琩告别。
李琩之所以会这么捧对方,是因为黎敬仁和高力士,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个人是当下的宫内,可以制衡高力士的最高级别宦官,也是基哥的心腹。
高力士犯错的时候,就是黎敬仁被器重的时候,每当李隆基原谅高力士,黎敬仁就又下去了。
所以这个人的位置,其实也挺尴尬。
既然大致对黎敬仁的心意有了一番揣测,李琩便直接改道,前往自己妹妹善安居住的殿宇。
因为这里还住着一个曾经的巨官,牛贵儿。
如果武惠妃还活着,牛贵儿是当仁不让的第二大宦官,但是眼下,成了一个保姆,后台没了,权势也随之消失。
牛贵儿与黎敬仁,这都是宫中老人,少年时期便相识,几十年的交情了。
李琩在宫里有些事不便做,交给牛贵儿是最合适的。
他想让牛贵儿去讨好黎敬仁,让黎敬仁押在他身上的筹码再多一些。
善安一个人住在宫里,是孤苦伶仃的,身边连个亲人都见不到,自然将牛贵儿视为最亲的人,而牛贵儿亲自抚养过咸宜、李琦,善安,对李琩他们兄弟几个的忠心,是绝对赤诚的。
大晚上的,本来已经要休息的她,骤然见到自己的哥哥,苦巴巴的笑脸瞬间转换为久违的笑容,拉着李琩进入内室。
“还有三年,善安就可以出阁了,”牛贵儿为李琩倒水笑道:
“老奴这辈子也就无所挂念了。”
李琩听到这句话,本能的眼眶一湿,道:
“别说这种伤感的话,我听不得这些。”
当年牛逼轰轰,能去劝说张九龄支持李琩的牛贵儿,如今因为看护善安,腰弯了背驼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还有个大眼袋。
这都是人家全身心为李琩他们家付出的明证,这样的忠仆,李琩是完全视为一家人的。
你养我妹妹小,我养你老,牛贵儿将来的养老问题,李琩兄妹四个那是当仁不让的。
“善安出阁,正是该贵儿叔享福的时候,届时咱们想个办法,你也离宫吧,”李琩道。
牛贵儿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微笑摇头:
“还不行,老奴还有事要做,昨天的事情,老奴都听说了,是时候夺回本该属于十八郎的东西,我这把老骨头,留在宫里还有大用。”
李琩闻言叹息一声,低头不说话了,有些人啊,永远都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