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偃月堂议事,卢奂没有去,因为他出城送行了。
给谁送行呢?就是那些即将去西海郡上任的内政官员,卢奂做为铨选大佬之一,是需要走这个流程的。
一个两个,没有必要,但三十一个,那就不得不送了,这些人当中有两个进士。
三省六部的设立,将权力都集中在了中央朝廷,县一级官员的任命,也是朝廷说了算,但即使如此,仍有大批的候补官员在等待守选。
这不是好事情,因为候补官员当中,河北占了一半有余。
大唐的人口分布,非常分明,一共也就六个大区,关中地区,山西大同至运城一线地区,河南沿黄河地区,河北地区,巴蜀以成都为中心地区,江浙地区。
这六个地方,人口高度集中,除此之外的地区,就比较零散了。
京畿道人口共有54万户,河南道人口159万户,河北道人口148万户。
河南的人口高过河北,但为什么总是河北吃亏呢?
因为当下的大唐,是由两京走廊贵族集团操控的,这些集团子弟门荫的额度过高,占据了太多的职位,留下的空缺已经不多了。
而河北做为华夏文化发祥地之一,底蕴深厚,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可谓层出不穷,是大唐人才输出大区。
但问题来了,科举规定,举人的数量是有限制的,上州每年贡献3人,中州每年贡献2人,下州每年贡献1人。
户满三万以上为上州,二万以上为中州,不满二万户为下州。
而河北道24个州,其中九州为上州,八州为中州,六州为下州,也就是说,河北每年供应给朝廷的举人数量,是最庞大的。
举人数量最多,中举的也不少,但却安排不了,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卢奂做为河北出身的官员,虽然已经尽力在挽回这个局面,但几乎没有效果,河北士子依然遭受冷遇。
返回长安城之后,卢奂去了平康坊,本想着继续参加偃月堂议事,却在李林甫的大门口被李琩给拉走了。
李琩呢,也是临时起意,因为他打算去一趟达奚盈盈那里,正好撞见卢奂回来,干脆便拉着一起。
“今天议的都是财赋,你去了也插不上嘴,跟我走吧,”李琩笑呵呵的将不情不愿的卢奂推上自己的马车。
他们俩上次见面之后,卢奂已经派人找到过颜令宾,透露了纳妾的念头。
但是当下的颜令宾,有了身后的家族庇佑,就算给人做妾,也是要走流程的,那么当下在长安做主的,便是右领军府录事参军颜允南了。
李琩以请教书法的名义见过颜允南,并且毫不避讳的说了,看不上颜允南的字,他要学颜真卿的,于是从颜允南那里借出了一些颜真卿平日里的练习草稿,直接交给了杨洄,让杨洄自己请高手临摹。
杨洄要帮着他从军器监更换兵械,需要颜真卿亲笔手书的公文,虽然不好临摹,有个七八分神似也就差不多了。
见到卢奂的那一刻,达奚盈盈都惊呆了,她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对方,以为卢奂只会偷偷摸摸的将颜令宾纳入府中,没曾想大大方方的来了。
于是她赶忙令人去喊颜令宾过来。
“自从得到消息后,颜娘像跟变了人个似的,不吃逗弄了,经常都会脸红呢,我从前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达奚盈盈热情的将卢奂请入内室,唤人煮茶。
卢奂闻言,完全没有搭茬的意思,就这么坐下,也不说话。
李琩笑呵呵的朝达奚盈盈眨了眨眼,道:
“才子风流,颜楼主此番入住卢府,必然会成为京师的一桩美谈......”
面对李琩的调侃,卢奂毫无感觉,也不会觉得窘迫尴尬,人家的那份定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没有正事?”卢奂皱眉道。
李琩笑道:“什么才算正事呢?”
卢奂不接这句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接,李琩都能给他顶回来。
不一会,颜令宾来了,仍是一身朴素的襦裙,不施粉黛,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出现在卢奂面前。
她进门之后一句话不说,第一时间跪坐在卢奂身边,为卢奂斟茶之后,便垂首不语了。
李琩故意逗弄道:
“为什么不给我这个媒人倒茶呢?”
颜令宾一愣,看了一眼李琩面前已经斟有茶水的杯子,重新站起来稳稳当当的又给点了几下。
李琩趁机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抚弄着颜令宾的五指:
“颜楼主这双纤纤玉手,与少女无异,国宝郎好福气啊。”
颜令宾一瞬间俏脸通红,由白转红速度之快,惹得李琩和达奚盈盈一阵大笑,但是颜令宾却没有抽回手掌。
卢奂看在眼中,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李琩故作依依不舍的放开她,朝卢奂笑道:
“颜楼主通晓文史,工于诗画,今
后不失为国宝郎知音,还望善待。”
听到这句话,达奚盈盈也赶忙看向卢奂:
“能被国宝郎收留,是她的福气。”
卢奂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一动作便算是认可了颜令宾。
颜令宾看在眼里,头垂的更低了,她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这辈子基本上安稳了。
进了卢奂府,除非卢奂被抄家,否则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了。
虽然她听达奚盈盈说,自己上门之后,很可能被主母当作婢女使唤,但这算的了什么呢?我本就是个伺候人的。
卢奂发现李琩今天还真就一点话题都没有,于是干咳一声,道:
“今年的河北士子不出预料,还是最多的,我找右相商量过,希望今年的授官,能偏向河北一些,右相同意了,但我信不过他。”
能当着颜令宾探讨这个问题,说明卢奂已经将对方当作自己人了,而且也信任她,知道她不会乱说。
被绑了两次都没出卖卢奂,颜令宾的品德已经得到了验证。
“难啊,”李琩叹息道:
“年年有门荫,这类人又是优先录用,占了太多的名额,而朝廷也必须优待,剩下的缺额那么多人去争,就是各凭本事了,右相有时候也难做啊。”
这里面的各凭本事,拼的是家族人脉关系,而河北往两京迁徙的那些家族,都已经收获了果实,没有迁徙过来的,只能待在河北玩命的卷,但他们又卷不过两京集团。
李林甫这个宰相,也是要拉拢人心的,别人求他办事,他不办,也得罪人,河北那边大多够不着他,也就求不到他头上,所以一直以来,河北士子在官场非常吃亏,因为朝中无人。
“所以啊,今年的大考必须再严厉一些,希望能多空出一些缺额,”卢奂淡淡道。
眼下的大考,都快成反腐了,逮住那些不干净的又没后台的,直接就会撸官,硬生生的开坑,让守选官员往里面补,以解决当下严重的就业压力。
开坑,还不能乱开,处在关中至江南一线,洛阳至幽州一线的官员,就不能动,因为这些人的职位太重要,动了影响太大。
今年的考生又创了新高,单是参加道举的,就特么有一千三百多人。
前几天的偃月堂甚至都有人提出,将明经一科改为三年,每年考一项,全考过了才算及第,目的是延长明经科考生的就业时间。
为什么针对明经呢?因为明经的考生数量太庞大,而且大多还年轻,拖一拖无所谓。
进士就不能拖了,因为考进士的很多年纪大的,你拖的话容易将人家拖死。
“说到底还是财政问题,财政不足以供养官员,才会有眼下的窘迫,”李唱淡淡道:
“还是要来一次清查户籍,将那些偷税漏税的给揪出来。”
当下全国人口共有八百九十一万户,而这其中,不需要缴纳赋税的竟然高达三百五十六万户,如果能从这三百五十六万户当中揪出五十万户让他们缴税,那么士子无法就业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
因为朝廷是根据赋税来控制编制的,赋税越高,就可以新增编制。
卢奂笑道:“这可就不好办了,每年都查,但也没见查出什么结果出来,圣人也不会同意加强清查力度。”
因为李隆基认为,当下是承平盛世,那么在平稳的时候,人们往往最难做出改变,等问题全都暴露出来再改,就为时已晚了。
当然了,李琩也认为这一点确实不好改,不缴税的大多都是贵族集团,自己查自己,可能吗?
干这种事情,需要一帮不怕死的寒门子弟才能完成,就像武则天以寒门斗豪门一样,那是皇帝才能做的事情,而且是皇帝轻易不会去做的事情。
后世的人们阅读历史的时候,经常会认为古人做的一些事情太过幼稚,但事实上,站在当时的社会角度考虑,那已经是最优选了。
李琩一个穿越过来的人,也照样解决不了大唐当下的社会问题,莫以当代论古人。
“听说李泌今年参加道举了?”李琩问道。
卢奂点了点头:“严公举荐的,他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了。”
“将这个人留给我,”李琩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