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坊的纵火案,也移交给了吴怀实,明摆着两件案子之间有关联,涉及到了高层次的斗争。
所以张二娘这桩案子,还是以波斯寺与张盈盈素有矛盾,报复杀人而结案。
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知道的人永远都是极少数,你知道的只是让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才是真相。
这么做,无非就是两个字,秩序,秩序大于一切,所有事情都要给秩序让路。
律法的本质也是为了维护秩序,而不是正义。
吴怀实挨个的盘问了当晚在金城坊守夜的金吾卫,一点东西都没有问出来,藩镇军士有一点比十六卫强很多,那就是他们不怕死,那么不怕死的人,往往都非常可靠。
尤其是这帮河西兵本身就是一个小团体,你敢说出事实,害的是大家所有人,过命的交情,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出卖袍泽。
本来高力士并没有告诉吴怀实真相,但是随着金城坊着火,高力士心知再瞒着对方的话,吴怀实会稀里糊涂完全摸不着北,于是他亲自将吴怀实召进宫一趟,告知了详情。
“你今后不要再跟隋王往来,这是为你好,”离开兴庆宫的吴怀实带人前往燕国公府张去逸家里,半路上朝严武道:
“我知道他在你这里有一份恩情,但这份恩情太要命了,今后我不准你做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做,兹事体大。”
吴怀实知道真相之后,也是心如乱麻,少阳院与隋王宅正式决裂,代表着皇储之争会再起风波,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有很多人掉脑袋。
李琩无疑非常冒险,但太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严武皱眉道:“师父不能跟我说清楚吗?我听的云里雾里的。”
吴怀实叹息一声:“都出嗣了,还不肯消停,惦记着不该他惦记的东西。”
严武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牛比啊,隋王这是想将太子给拉下来?这么大的胆魄和勇气吗?
“可能性大吗?”严武双目放光道。
吴怀一愣,一巴掌拍在严武头顶的幞头上,斥道:
“怎么?你也想掺和吗?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记住了,隋王有死无生,他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谁也救不了他。”
严武顿时忧心忡忡,吴怀实看在眼中,叹道:
“世事无常,纷乱之下能保住自己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别以为李林甫眼下权势滔天,他就真能帮隋王成事,张九龄能下台,他照样也能下去,都只在圣人心意罢了,自保之道,便在于置身事外,有机会了你也劝劝你阿爷,不要让他掺和,一把年纪了,别给子孙后代招麻烦。”
严武心情沉重,默不作声,沉吟半晌后点了点头:
“我听师父的。”
吴怀实展颜一笑,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小子将来是要接我班的,按照我教给你的路子走,无论谁继承大统,你都不会有事。”
他现在走哪都会带上严武,两人的关系已经超出师徒范围,多少有点父子之情了。
吴怀实也是有子女的,他这样的顶级巨宦,子女还不少,而且他的子女与严武相处的非常不错,私下里称兄道弟的,正因如此,吴怀实有心将严武当做义子培养,好给自己的子女们留条后路。
名义上,在大唐世袭的只有爵位,官位是不行的,但实际上,朝堂上几乎全都是官二代、三代、n代,因为这样的门庭出身,本身就比其他人更具备优势,也更具备治国理国的能力。
因为他们从小的认知,价值观、世界观,完完全全就是当官的路子。
你爸爸是个木匠,那么就算你不学,也对这一行非常熟悉,你爸爸是吏部尚书的话,那么你只要不出大问题,保底都能混个七品官。
严武这小子心思通透,人又机灵,性格狠辣,为人处世也逐渐在模仿他爹,实实在在就是块当官的料,吴怀实是非常看好严武的,而他也有能力扶持严武,等到他不行了,子女可以从严武那边获得反哺。
所以啊,一个人对你好,永远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燕公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被咱们查到他见过韦坚,”严武主动转移话题道:
“但是线索到了韦坚这里就不好查了,没有圣人特许,这个级别的,咱们没法审问啊。”
吴怀实笑道:“这就是办案的难处所在,勋贵高官,是需要得到尊重的,他们也拥有更高的免责权,八议免罪就是他们的护身符,所以三法司的案子,牵扯到大人物的,基本都是十恶大罪,因为小罪的话,八议就给免了,打个比方,如果东市那把火是韦坚放的,你觉得我们可以找他问罪吗?”
严武毫不犹豫的笑道:“不可以,没有大人物伤亡,这样的罪名对他不疼不痒,人家不认,又不能动刑,审不出结果的。”
吴怀实点头道:“所以啊,我们的任务是查清楚真相,然后呈报圣人,好让圣人心知肚明,并不是要找谁问罪,也不会追究任何人的罪,因为案子已经结了。”
“明白了,我们是要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怎么斗法,都有哪些人牵扯进来,”严武道。
吴怀实哈哈一笑:“孺子可教。”
燕国公府,吴怀实令羽林军留守府外,自己只带着严武入府。
“恕罪恕罪,来的唐突,叨扰燕公和夫人了,”吴怀实非常礼敬的朝着张去逸夫妇揖手道。
张氏夫妇也是非常客气,面带微笑的将吴怀实请入客厅。
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果你的主人是李隆基,那么在长安,就没有谁敢不给你面子。
皇子都得管高力士叫阿翁呢。
“我来这里的事情,希望燕公夫妇不要外传,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代圣人探视二位,”吴怀实端正的坐着,虽然面带微笑,却是不怒自威。
他是辟仗使,圣人脸面,在外不能表现的太卑微。
一听这话,张去逸顿时意识到不妙了,实际上,从吴怀实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心惊胆颤,女儿居住的外宅被烧,这不明摆着是人家的报复手段吗,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他不害怕。
那么吴怀实今天来这里,必然是奉旨问话了。
但是呢,他绝对不敢说实话,说出来,就是正儿八经的交构太子了。
交构这个词,涵盖的范围太广了,但真正意义上会被定罪的,就是你在帮他做事,你们是利益共同体。
李琩身上有不少交构罪名,什么崔圆、裴耀卿、卢奂、盖嘉运,之所以没有成立,就是因为这四个人并不是在为李琩做事,而李隆基也绝对不会承认,裴、卢、盖这是什么级别?这是给朕做事的。
你能说盖嘉运出兵攻打吐蕃,是给李琩做事吗?那么李琩又是在给谁做事?最后那条线还不是握在圣人手里。
而李琩与盖擎的联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盖擎还接着杨玉瑶这条线给圣人送贡品呢。
“吴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这里知无不言,”张去逸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据我所知,燕公与韦京尹素无往来,那么五天前,你为何要去拜访?还是在夜里。”
“拜访韦坚?从未有过的事,”张去逸咬死不承认道:
“既然是夜里,那么一定是吴将军的人看错了。”
“有这个可能,”吴怀实点了点头:
“那么张二娘为什么不回家,而是住在隋王宅?”
张去逸愣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曾派人接她回来,但是她不肯。”
“她为什么不肯?出了这样的事,不应该是待在家里最安全吗,隋王与她的关系本就复杂,这么做太不合适了,”吴怀实皱眉道。
张去逸叹息道:“不瞒吴将军,自从那件事之后,二娘便极少回家,即使回来,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僵,很少言语,兴许是她觉得家里不自在吧。”
吴怀实笑了笑:“但我的人查到,五天前,张二娘还是回了一趟家里的,燕公不会告诉我,又是我的人认错了吧?”
“这个......她确实回来过,但是我刚才也说了,她即使回来,我们之间也没有话说,”张去逸道。
吴怀实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毕竟那件事的影响确实太坏,也就是说,张二娘回来过,但是燕公与她并无交流?”
“是这样的,”张去逸点头道。
吴怀实也点了点头,起身揖手道:
“既然如此,我便不久留了,燕公宽心,我只是询问一些事情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这句话是在告诉张去逸,无论你是不是说的实话,你都不会有事,但是圣人会怎么看你,我就不知道了。
张去逸自然是听明白了,但他也没有办法啊,这件事打死都不能认的,要是认了,圣人的表弟都做不成了,因为你在交构人家的接班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对圣人不够忠心呢?
吴怀实就这么走了,他也不会再问下去了,张去逸拜访韦坚,他是多方求证过的,虽然对方出行非常小心,夜里通关都有人帮着隐瞒,但是这些人绝对不敢隐瞒吴怀实。
而吴怀实也不会将这些人卖了,他只需要知道,张去逸确确实实见过韦坚,这就足够了。
至于你跟韦坚到底说了什么,吴怀实压根就不会好奇,你愿意说,他都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