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盈盈喜欢打听事情,所以她这里得到的信息非常全面,这本不该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她的兴趣都在政治上面。
她对权力有渴望,对情感很淡薄,性格完全符合一个政客的标准,她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就是希望能抓到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那根绳索。
那么当下,少阳院与隋王宅必然会到来的冲突,如何从中获益,就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卖王忠嗣一个人情吧,让他知道,你女儿在隋王这里有把柄,你做好心理准备。
提醒王忠嗣,肯定不能她来做,而是她的父亲张去逸。
两头吃,吃两头,将来无论谁赢,我都得保证自己没有输,这就是张盈盈。
以前的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么多,但是李琩在西北大胜之后,威望骤增,事关大唐接班人的那场擂台,似乎已经摆好了。
也许会分出输赢,也许是同归于尽,她要保证自己的筹码,押在了正确的地方。
从韦妮儿这里,她打听到李琩今天会去河西进奏院,于是从下晌开始,她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与她一起等在河西进奏院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比她等的时间更久。
李琩眼下确实在这里,因为盖擎派人通知他,今晚要请他喝酒,是好事情,请李琩务必前来。
什么好事情呢?卢氏怀孕了。
盖擎有四个女儿,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三岁,像他这样的人,是必须要儿子的,因为他要承继家业,那么就必须有儿子来承继他的家业。
如今卢氏第五次怀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但是盖擎觉得,自己不可能总是这么点背,四个闺女都是在凉州出生的,如今换了水土,肯定会不一样。
“一定会是儿子,”李琩顺着盖擎的心意说道。
盖擎哈哈一笑,点头道:
“那是肯定的,这一次我妻子梦到青蟒入腹,这还能错的了吗?”
迷信来讲,孕妇梦见龙、蟒蛇、大蛇、鸡、虎,生儿子的可能性大,如果是小蛇、猫、麻雀、蝴蝶,则是女孩的可能性大。
李琩认为,多半是卢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脑子里一门心思想着生儿子,才会梦到蟒蛇。
当然了,生男生女本来就是几率各半,应验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论男女,夫人眼下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与我结个亲家如何?”李琩笑道。
屋子里,盖擎的两个心腹幕僚也在这里,听到李琩这句话之后,纷纷看向盖擎。
盖擎抚掌大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着,两人举杯撞在一起。
没有联姻的联盟关系,那是扯淡呢,军方尤其认这个,因为他们常年在边关,需要有血缘纽带的人在长安帮他们维系某种政治关系。
李琩也不仅仅是表态,当即让人取来笔墨,写下了婚约。
盖擎接过之后,换来家仆道;
“交给夫人,小心保管。”
说罢,盖擎朝身边的幕僚高季褚道:
“让他进来吧。”
等在进奏院外面的,正是李光弼,他和王难得会等到偃月堂将西北的事情复盘结束之后,离开京师,还有些时日呢。
那么在此之前,李光弼非常迫切的希望能与盖擎私下见一面,因为在偃月堂的时候,无论他如何讨好,盖擎都没有搭理他。
所以李光弼希望李琩能做个中间人,李琩也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当着盖擎的面,让武庆去宾馆,将李光弼请来。
瞧瞧,李光弼在长安本该是住进河西进奏院的,但是盖擎不点头,他就进不来。
“隋王,盖将军,”
李光弼进来之后,朝两人拱了拱手,也朝着盖擎身后的幕僚点头示意,虽然人家们对他敌意非常浓。
他的级别不低了,但今天还是放低姿态,诚恳求见。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光弼就是这样的人。
盖擎抬了抬手,示意李光弼坐下,随后的第一句话,便让屋内众人目瞪口呆:
“你阿爷,不是我们下的手,我们之所以懒得解释,是因为你还不够格让我们解释,今日隋王抬举你,我方有此言,信不信,在你。”
李光弼浑身一震,低头默不作声。
李琩也没有想到盖擎突然来这么一句,这件事稀里糊涂的,大家默契一些不要提最好,你揭人家伤疤干什么啊。
再说了,李楷洛的死,你敢认吗?
既然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又何必再解释呢,李光弼会信吗?
实际上,李楷洛的死,就是大斗军乌怀愿一手操办的。
幕僚慕容宾道:“事实如此,我们确实排挤令父,但绝无害人之心......”
话说一半,慕容宾被盖擎一个侧目的眼神阻住了,那意思就是再说:废什么话,他爱信不信。
这件事情,是永远都查不到真相的,李楷洛是契丹人,在河西一点根基都没有,担任观察使想要分盖嘉运的权,可能吗?分分钟弄死他。
之所以没有弄死李光弼,那也是因为刚弄死了李楷洛,再死一个的话,那些原本还相信他们的人,也就彻底不相信了。
“你想见我,出于何种目的,我心里都清楚,”盖擎看向李光弼,道:
“今日当着隋王的面,我也跟你说清楚了,我不会掣你的肘,能不能管好赤水军,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完全是一句空话,李光弼想要掌控赤水军,必然要动盖擎的人,而盖擎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这是人家的根本利益。
他不同于其它返京藩将,人家还是要回去的,回去之后,我的人全都赋闲了,那不是我被架空了吗?
李光弼眼神看向李琩,李琩随即朝盖擎笑道:
“你现在在长安,河西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他这是配合盖擎演戏呢,他俩才是盟友。
盖擎点头道:“我不会再管了,如今圣命在身,我也没有余力去管,隋王尽可放心。”
他们俩这出戏,就是盖擎配合李琩,让李光弼认为他冲着李琩的面子,会适当放宽一些,等对方安心回到凉州之后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盖威不离开赤水军,李光弼永远都不行,而盖威绝对不可能离开。
李光弼信不信,也得信,但是他呢,也是有所准备的,于是借机拿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说道:
“这是我于军中拟任的一份名单,将军同意之后,我会交由右相审阅。”
盖擎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对方既然能说动李琩做中间人,能没有后招吗?
名单上的名字,很多盖擎都认识,有些就是他的人,但保不准现在是不是了,县官还不如现管,有些旧下属眼下还跟他是不是一条心,不好说的,毕竟李光弼是名义上的赤水军副使。
另外一些不认识的,那自然就是李光弼借着西北战事火线提拔上来的心腹,如今要给这些人正名,也就是正式身份。
李光弼其实也很阴,他知晓自己写进名单上的人,会被盖擎怀疑,所以写了不少盖擎的旧下属,就是要挑拨离间。
其实很多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军中也不敬他。
盖擎拿过笔来,在名单上勾了几笔,随后交给李光弼:
“修改一些,更为妥当。”
李光弼看了一眼被勾掉的那些人名,其中果然有几个,正是被自己故意写上去的刺头。
这就妙了,不是我要踢他们出去,是你自己踢出去的。
“我认同,那么明日交给右相审阅,以做定夺,”李光弼点了点头,将名单收入怀中。
盖擎看都不看他一眼,道:
“我与隋王还有事情要谈,你可以走了。”
李光弼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朝李琩拱手之后,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
“这个人不可靠,”盖擎朝李琩道。
李琩点了点头:“不可靠的人,也有不可靠的用处,他带兵确实是有一套的,圣人喜欢他,你明面上还是要迁就一下的,正如我迁就王难得一样。”
王难得是住在陇右进奏院的,按理说,李琩毕竟曾是他的顶头上司,理应拜访的,但是人家自打来了长安,见着李琩的面,也不过是敷衍的行个礼,脸上毫无敬意可言。
他和李光弼,会等到飞龙军与河西兵较技之后,才会离开长安,所以王难得眼下已经去了东宫,在帮着李嗣业调教飞龙军。
“给他三五年,赤水军我就真的管不了了,”盖擎看过那份名单之后,已经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叹息道:
“他的动作很快,运气也好,若无西北这场战事,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安插心腹,可我阿爷坐镇河西,恐怕不会太久了。”
西北这一仗打完,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对大唐边境造成影响。
那么这种时候,盖嘉运这种纯军事属性的节度使,已经不符合朝廷利益了,应该换一个偏内政的节度使镇抚地方,休养生息。
但是换人,要等到盖嘉运的任期结束,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