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女人胆子比较小,或许是因为从小就不算得父亲宠爱,所以在一众公主当中,属于非常低调的那种,虽然她的哥哥当了太子。
李绍兄妹的感情肯定还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张垍从前跟太子却不算怎么亲近,一直在刻意保持关系,因为他和他哥张均都很清楚,亲近太子,圣人会不高兴。
但是眼下,他们哥俩正在撺掇李适之,想要将李适之拉入太子党的行列当中,共抗李林甫。
所以李琩今天打张垍,绝不是一时冲动,他就是要告诉张氏兄弟,从今以后,咱们正式过招。
张垍最后挨的那几拳不轻,在兵部的时候都吐出来了,回家之后仍是直不起腰来,快四十的人了,肯定经不轻李琩那么狠的几拳,只觉肚子一阵痉挛,难受的很。
妻子得知丈夫挨打,也是心中憋火,她不是那种习惯出头的人,但是这一次比较严重,不出头的话,显得自己也太软弱了。
要知道,驸马是依附公主而活的,她不替自己的丈夫出头,还有谁呢?
于是她安排车驾,早早去了安兴坊,在隋王宅大门口的巷子内等候。
完全不知道情况的郭淑收到消息后,几次邀请宁亲入府,都被人家冷脸拒绝,只说是等李琩,至于为什么,一字不提。
宁亲也不愿意声张,她不是会去基哥又或是太子面前告状的那种人,基哥那边是因为不习惯,怕挨骂,太子这边是不想给她哥添堵,她知道她哥是什么人,心知就算他哥知道了也没用,因为李琩现在正猖着呢。
郭淑呢,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冷落人家,她干脆就陪在一旁。
终究是隋王妃,宁亲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登车的。
车厢内,
“是不是我家阿郎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得罪了阿姐?您告诉我,我也好心里有数,”郭淑一直在旁敲侧击的试探宁亲。
但是宁亲就是不说:“没什么的,都是小事情,四娘不必多问,等他回来,我跟他掰扯清楚就好。”
郭淑蹙眉沉思,丈夫这几天起早贪黑忙于公务,上哪去得罪宁亲公主?难不成是因为太子?
太子和丈夫的矛盾,宁亲向来都是不插手的啊,因为咸宜也没有插手。
宁亲敢掺和,咸宜就敢下场,而宁亲斗不过咸宜。
“嗯嗯,有误会,一定要当下就解释清楚,咱们是一家人,不能有隔夜怨,”郭淑柔声笑道:
“我府上刚煮了一锅桂圆粥,阿姐进去暖暖身子吧?”
宁亲摆了摆手:“我不冷,也不饿。”
郭淑掀开车帘,朝守在外面的婢女安青道:
“盛一盅粥,送来这里。”
宁亲闻言一愕,本来打算来一句:我都说了不吃了,你怎么还来?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因为说了也白说。
她的本性其实是软弱的,跟她的哥哥一样,源自于父爱缺失,亲妈又走的早,兄妹俩在宫里大多数时候是无依无靠的。
从前哪想过哥哥能做太子,不过李绍当了太子之后,宁亲还是和从前一样,低调不张扬,嫁人之后更是鲜少与其他兄弟姐妹交往。
正常来说,这样的公主,地位应该很高,人家丈夫那可是张说的儿子,但性格决定一切,所以宁亲在长安,名声不显。
车厢内,面对郭淑双手端过来的一碗粥,宁亲是不会不接的,只见她叹息一声,接了过来,舀起一勺送进口中。
一碗桂圆粥,不是珍馐,但美食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在于它的味道。
也看场景,也看心情,也看肚子饿不饿。
眼下都入夜了,宁亲在隋王宅门口等了快两个时辰,嘴上说不饿,其实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那么在这样的时刻,一碗普通的粥,也是美味。
“米很香,也很软儒,是蒸过再煮的吗?”宁亲道。
郭淑点了点头,笑道:“我月子里全靠这个了,别的都吃不进去。”
说罢,郭淑夹起一筷子酱菜放在宁亲碗中,道:
“这是我阿娘送来的,按照河东的法子腌制的,清脆可口,不咸不淡,阿姐尝尝。”
宁亲吃了一口,连赞好吃,这倒不是恭维,一种美食,你第一次吃的时候,肯定会觉得好吃,吃多了就会发现,也就那样。
酱菜就是咸菜嘛,一个地方一种吃法,在物资匮乏的时代,这是任何人都避不开的一种食物。
都说皇帝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实际上,咸菜没少吃,古人吃菜是看时令的,冬日和初春,咸菜是必备食物。
两个女人就这么聊着家常,越聊越融洽,宁亲似乎都快忘了她是来干什么的。
百炼刚化作绕指柔,何况宁亲还不是百炼钢,就这么被郭淑的温柔感化,欣然跟着对方进了隋王宅。
而眼下的李琩,正在卢奂的新宅喝酒呢。
卢奂的新宅就在崇仁坊,东边是礼院,西边是李琩妹妹李善安的公主第,这里原本都是杨洄他妈的家。
宅子不大,但绝对的黄金地段。
“你这里是真寒酸,要什么没什么,跟谁装穷呢?”
李琩坐在卢奂家里空空荡荡的会客室,四下张望,只觉寒酸至极,是自己认识的人当中,家里最简朴的。
卢奂笑道:“那你送我一些,好让我归置归置这座新宅。”
“我能送?”李琩以为他在开玩笑,顺着说道:
“你就不怕圣人生气,不怕别人说你又交构我?”
卢奂笑道:“我前番遇刺,说到底就是被你牵连的,你补偿我不是合情合理吗?再说了,这份礼,你不送还真就不行了。”
李琩一脸诧异的看向一旁的卢妻郑氏: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郑氏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卢奂喝着温酒,淡淡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敏感,我是支持左相没错,但我不想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乱想,我不是在说你。”
李琩点了点头:“你是说张均他们?”
“不止张均,”卢奂沉声道:
“随着左相上位,一种新的朝局正在酝酿当中,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个......”
说罢,卢奂看向一旁的妻子,郑氏知机的起身离开。
卢奂继续小声道:
“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拖李林甫下台的好机会,所以当下,背地里正在与左相建立联系的人有很多,但是我清楚,李林甫暂时下不去,左相如果上了这些人的当,恐怕不会有好下场,我不愿意牵扯其中,但又无法脱身,那么你跟我走的越近,他们自然而然就会不信任我,很多事情也就会将我排除在外了。”
“好家伙,原来如此,”李琩笑道:
“你这个主意倒是真绝,一来保证自己立场不变,再者,借我的手,也好使你不要陷入太深,说说看,这些人到底有谁,我倒想知道,能让国宝郎顾忌的,都有哪些大人物。”
卢奂一点不带犹豫的,说了一大串的名字。
李琩听的也是目瞪口呆,李林甫得罪的人,是真的太多了,卢奂的这份名单当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与李林甫有利益之争,但更多的,是吃过李林甫的亏。
“就当是我借你的,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我再还给你,”卢奂笑道。
李琩哈哈一笑:“你这句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大笑。
卢奂不在乎钱,李琩也不是个在乎钱的,不就是给卢奂装饰一下新家嘛,这点钱,多少人盼着能给卢奂送进来,都没有这个机会呢。
别忘了,人家是铨选四贵之一,管着整个国家的人事任命。
这不是张垍和卢绚这种侍郎能比的。
卢奂也想住的舒服点,他的妻子更想,那么李琩来送,就最合适了,我没有贪污,这是人家送的,我不要,可是拦不住啊。
当初窦锷搞卢奂的时候,其中有一条就是交构隋王,基哥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俩人没有交构。
卢奂的立场,一直都是皇帝,不然能让他主持铨选?李隆基又不是瞎子。
而李琩从卢奂这里得到的消息,也都是处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超出这个范围,卢奂是不会告诉他的。
“新宅添置家居,要不要添新人呢?”李琩笑道。
卢奂眉毛一挑,心知李琩在说颜令宾,摇了摇头道:
“我并不好女色,也不会因女人影响我一世清名。”
“那你可把人家给坑惨了,”李琩叹道:
“两次被窦锷绑走,受的惊吓太大,至今都未恢复,这里面有我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你就不想弥补弥补?多情和薄情,你喜欢哪种人?”
卢奂一愣,觉得李琩这句话好像在暗指什么。
他的清廉,这是人设,并不是他真的穷,也不是一点都不贪,只不过人家收的钱,全用在补贴河北进京赶考的士子身上了,所以这小子在河北名声极好,很多士子都受过他的恩惠。
那么李琩口中的多情与薄情,这就又涉及到人设问题了,这两种人,你喜欢跟哪种打交道呢?
自然是多情了。
那么圣人喜欢多情的臣子,还是薄情的臣子呢?答案也一样。
又有谁能不喜欢有情有义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