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擎接到的是调令,也就是说,他在凉州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去左领军卫了。
所以他先一步返京,妻女的车队则是在后面慢悠悠的赶路。
并且妻女返京后,也会住进进奏院,地方已经给腾出来。
原因嘛,最小的女儿两岁了,妻子可以再生了,他这个人有个执念,就是生儿子。
他今年三十一了,再没有儿子,自己就没办法亲手培养了。
盖擎也不是没有想过找个小妾传宗接代,但是他们家是河北人,比较注重嫡庶,他媳妇卢氏家里,更看重。
老丈人卢之翰,官至临黄县尉。
“开元二十七年三月、七月、八月,三个月里面,马厩里的高昌马,出一百三十匹,其中五十四匹去向不明,”
盖擎坐在进奏院的理事堂内,询问着下方一名中年小吏。继续道:
“你是我的旧部,马厩的良马,我都交给你看管,你就是这么管的?”
这名中年官吏低着头,不敢吭声。
人嘛,都是有贪念的,长安的消费水平太高,进奏院给他发的工资,过日子的话绰绰有余,但想要潇潇洒洒,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与季广琛狼狈为奸,私自贩卖进奏院的骏马,得利颇丰。
账目本来做的挺好,没曾想盖擎特别较真,人家竟然将每一笔出入,都派人去核查了。
进奏院的骏马,主要用来送人,不是什么人都能送的,也是看形势,比如今年某一个人特别风光,那就给人家多送点,这个人明年又不行了,那就少送点。
都是用来维系关系的礼物。
上等的马匹,等于后世的豪车,绝对是拿的出手的重礼。
大唐普通马匹的价格,在二十贯左右,好点的四五十贯,再好点上百贯。
高昌马因为产量少,品质最佳,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是你有钱也买不到,只在贵族圈里面流通,是世家子弟成年之后最希望收到的礼物。
正是因为季广琛掌管进奏院的时候,送出去的少,贪的多,以至于河西节帅府在长安,并没有能够维持正常的人际关系,才导致长安连个替盖嘉运说话的都没有。
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钱没有落在实处,影响是非常大的。
在盖擎的连番追问下,此人老老实实都交代了,两年间,季广琛主要是在巴结右相府,拿着进奏院的钱,给自己捞人情。
两年间,他们一共卖掉了四百五十七匹高昌马,最贵的一匹种马,卖到了一千七百五十贯的天价。
“你说吧,我该怎么处罚你?”盖擎淡淡道。
中年官吏麹葆低头道:
“希望大郎能给我点时间,我凑钱还上。”
麹葆在河西的时候,与季广琛的关系就很不错,本就是高昌人,擅长给马配种,所以是季广琛主动申请,让麹葆跟他一起去长安。
但他毕竟是盖擎的人,你是我的人,却没有对我忠心,下场可想而知。
“给你一年时间,把钱都给我补上,”盖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后者如蒙大赦,直接给盖擎磕了一个头,灰溜溜的退出去了。
人刚出去,便只觉脑子翁的一声,眼前满天金星,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被人拖着往下走。
进奏院的菜地里,坑都已经挖好了,麹葆就这么被扔了进去,被几个彪悍的河西兵给活埋了。
藩镇处置叛徒,有这样的习惯,死了也得当肥料。
“一万多贯的亏空,季广琛倒是没有亏待自己,”盖擎起身之后,在堂内踱步,看向幕僚慕容宾,道:
“他现在住在哪里?查清楚了没有?”
慕容宾点了点头:
“盖帅托隋王查的,住在南城的通善坊,宅子还不小,落在了他小舅子的名下。”
另一名幕僚高季褚道:
“盖帅有吩咐,这个人不能动,府主还是不要再管他了。”
盖擎冷笑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又不是要他的命?麹葆是我带出来的,他的亏空算我头上,但是季广琛不行,一个进士,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敢贪河西儿郎玩命的钱?我要是不让他吐出来,别人真要以为河西好说话了。”
麹姓,是高昌国皇族姓氏,但是已经被唐灭了一百年了,早就并入大唐,归安西都护府管辖。
眼下在西域活跃的麹姓家族成员非常多,河西军中就有不少,所以麹葆只能是消失,他的罪名必须死,但是盖擎不想让河西的麹姓将领知道,人被他杀了,所以那就蒸发吧,成为失踪人口。
“隋王妃即将诞子,就拿那块于阗玉做礼物吧,”盖擎挥了挥手:
“明日你们随我一同,拜访隋王。”
......
王元宝是个商人,商人是卑微的,无论他的后台有多硬,人脉有多广,但他都是个商人,见到士子就得低头哈腰。
这就是所谓的阶级,商人是没有社会地位的,他甚至都不如布衣焦遂。
道德坊的琉璃铺子,如今可谓贵客盈门,生意比之当年全盛时期,还要更好。
唐代商铺一般称为店、铺。
按经营规模不同而划分的交易区域称为“肆”,存放商货的货栈称为“邸”,而产销同类货物品的店铺汇集在一处,则称为“行”。
行设行头,又称行老、行首,对外负责代表各行户与官府交涉,也配合官府向行户征税,对内则是调解各行户之间的利益冲突。
长安琉璃行的行首,就是王元宝,道德坊的这间铺子,是他发家的旗舰店,后院的面积非常大,但地皮可不是他的,朱雀大街的地皮,商人怎么可能拥有?
他是租的,租了二十年,房东名叫狄博通,狄阁老的孙子。
杨洄今天是悄咪咪的来的,因为他非常厌恶跟商人打交道,进来之后,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样子。
这不是他的问题,是封建王朝的社会问题。
贵族与商人打交道,是会被人耻笑的,杨玉瑶不在乎这些,但是杨洄在乎。
所以即使王元宝低三下四,杨洄仍是简单询问几句之后,便让人家退出了屋内。
“十八郎都嘱咐我了,放心吧,今年琉璃特别好卖,我让你掺一股,但没有分润,”杨玉瑶坐在杨洄对面,笑呵呵道。
杨洄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不要分红,而是以侄子杨悦的名义,参与进杨玉瑶的琉璃生意,这样一来,别人就知道他有来钱的路子,而不是一直在啃他妈的老本。
贵族下面的产业,基本都是交给族内那些出身差,不学无术的人来负责经营管理。
杨洄有个侄子,就是这号人,不懂管理没事,有人懂。
“那么我每年,该给三娘多少呢?”杨洄是需要反过来给人家钱的,因为人家帮他洗钱了。
靠着琉璃“赚到钱”之后,他就可以将她妈的那些产业左手倒右手,过户更名,便算是洗干净了。
杨玉瑶笑了笑:
“十八郎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驸马不必跟我见外,你的事情我会帮你保密。”
杨洄可不是抠搜的人,闻言摇头道:
“该多少就是多少,我不能拿十八郎的人情给自己捞好处,每年四千贯,就这么定了。”
杨玉瑶笑了笑,没有再拒绝,但内心也惊讶于杨洄的出手阔绰。
你是真有钱啊,老娘我辛辛苦苦,比不上你小子坐享其成,有个好妈,真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之后,杨洄便离开了,而杨玉瑶则是返回了隋王宅。
她今天要搬家了。
搬家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毕竟她在隋王宅住的太久了,何况不单单是她搬,她的二叔三叔,也要搬。
杨玄珪和杨玄璬是男人,没有杨玉瑶那么厚脸皮,不好意思在李琩这里住太久,早就想搬了,他们都是搬去宣阳坊,李隆基给赐的宅院。
李琩与杨玄珪和杨玄璬等人共用晚饭,期间也说了一些挽留的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两人同时吃饭,平时都是跟他们的夫人儿女,因为这俩人有工作,每天要点卯,下班在下午。
而卯时,李琩是起不来的,晚上应酬又比较多,回来大多都很晚了。
而杨玄珪和杨玄璬兄弟,年纪大了,睡的比较早,所以同住一起,但见面机会少的可怜。
吃过饭后,杨绛自己的父亲和二伯离开,杨玉瑶则是留下来,叹息道:
“是我让他们赶紧搬走的,四娘就快临盆了,家里住这么多外人总是不好,何况你刚才也看到了,二伯是坐下去,站不起来,站起来,坐不下去,吃饭得人喂,我已经请贵妃奏明圣人,让二伯致仕吧。”
其实杨玉瑶没有明说,但李琩可以听懂人家的意思。
隋王宅即将有喜事,杨玉瑶担心老二杨玄珪在李琩这里重病,那就太不吉利了,给人家惹晦气。
李琩笑了笑,递给杨玉瑶一个我懂的眼神,随后道:
“搬走之后,无事可以常来,没了你,家里都不热闹了。”
韦妮儿也附和道:
“你走了,我一下子还适应不了呢,你那新宅子我还没有去看过,届时去给你暖宅子。”
杨玉瑶微笑点头,随后看向李琩道:
“给我在王府留间庭院吧,万一今后我醉在你这里,省的半夜还得回家。”
眼下的隋王宅,因为王妃即将临盆的缘故,兼并隔壁宋宅还没有施工,因为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