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记得上一次来偃月堂,伙食差的要命,全都是牙口不好的老头喜欢的东西。
李林甫以前还装一装,自从偃月堂只剩下他的人之后,伙食档次瞬间拔高,吃的跟中书门下一个级别了。
虽然裴、严确实是老头,但不代表他们喜欢清淡饮食,李琩就知道,裴耀卿喜欢水盆羊肉。
眼下的偃月堂,每日餐食一百盘,三口羊,果蔬时鲜都有。
李适之也是亏的慌,拢共没在这里待多久,吃的还不好。
别以为这个级别的官员不在乎吃喝,后世物资丰富,品类齐全,才不在乎,当下这个时代,没有人不在乎吃的。
他们又不知道羊肉吃多了尿酸高,只知道会上火。
李琩反正也没有吃饭,便加了一副碗筷,跟这些人边吃边聊。
他这可不算交构,因为人太多了,你可以检举李琩交构裴耀卿,但你不能检举他交构李林甫、裴耀卿、严挺之、萧炅等等等等。
再说了,偃月堂现在等于中书门下。
我是来汇报宁王葬礼情况的,名正言顺,因为亲王葬礼,国库是要出很多财物做祭品的,但凡涉及到财政,都归李林甫管。
何况让皇帝印玺、恭皇后谱牒,你都得另外刻录,宁王的墓碑原先可没有刻帝号,你得再刻墓碑。
大唐有惯例,墓志铭都是请牛逼人来写的,然后再刻在墓碑上。
宁王的墓志铭谁写,已经定下了,李琎已经送信河北,请颜真卿操刀,等人家写好了送回来,才会刻碑。
王陵级别,不单单是下葬就完事了,后续工作依然繁琐。
李林甫这个人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他饭量不大,随便吃了几口之后,便让儿子取来笔墨。
“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管我,”李林甫将笔尖在嘴巴里一抿,抽掉一根杂毛,开始写奏疏了。
人家真的要举荐卢奂。
李岫在旁边一个劲的发牢骚,道:
“升官是这么个升法吗?阿爷也真是让儿子大开眼界。”
严挺之喝着稀粥笑道:
“升官一直都是这么个升法。”
这就是朝局,升官的最大标准,是看形势,不是看你有多大才华,候选的那一万多名候补官员,他们无才吗?
王维、李白、颜真卿做不了中书舍人吗?写不了诏书吗?
可以的,但是他们对朝局毫无价值。
这就是为什么,官员们必须拉帮结派,只有形成派系,你才有入局的资格。
一个人单枪匹马,做到县令都是顶了天了。
“卢奂绝非上选,圣人恐不会考虑,”李琩道。
大唐的京兆尹,职能非常大,关中及周边地区最高行政长官,长安城一把手,社会治安、民生问题、水利交通,同时兼任京城的防御工作。
这个位置,就当下来说,还真是韦坚最合适,因为韦坚现在就在关中挖运河,如果能兼了京兆尹,进度无疑会加快很多。
因为不用再跟京兆府扯皮了,人家一个人全都说了算。
李林甫笑道:
“对老夫来说是上选,这就够了。”
李琩一愣,下意识就想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但还是忍住了,道:
“京师一直在疯传,裴公与我交构,右相就没有查一查,是谁在传吗?”
“一直在查,”李岫代父回答道:
“但是没查到,不过我有一个猜测,隋王想听听吗?”
“不想听!”李琩抬手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不用你来诱导我,你那点道行跟你爹差远了,他都没有忽悠我,你忽悠啥?
你不就是想说少阳院吗?
裴耀卿忍不住笑道:
“圣人自有明断,这些中伤之言乃诽谤宗室,要彻查。”
“以什么理由查呢?谁去查?”严挺之配合道:
“总不能就以你说的诽谤宗室来查吧?那有人就要说了,还没查,你怎么知道是诽谤你?”
裴耀卿瞥了一眼李琩,道:
“就说有人妖言惑众,行巫蛊之术,意欲下咒隋王子嗣,这个借口就可以查了嘛。”
李琩嘴角一抽,你怎么不说是咒你家人?
裴耀卿仿佛能听懂李琩心语,解释道:
“涉及皇室血脉,自然就没人敢敷衍了。”
“隋王觉得呢?”李林甫笑道。
李琩也想知道敌人在哪,猜测和确定终究不一样,只有确定了才能集中火力,否则就是茫无目的乱打一通,于是他点头道:
“裴公狡猾啊。”
李林甫忍不住笑道:
“可以是可以,但老夫必须提前奏明圣人,圣人同意了,才可以用这个理由立案。”
裴耀卿点了点头。
大佬们做事情就是这样,对外宣扬的是一回事,实际干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为达到目的,过程如何无所谓的。
随便一个例子,盖嘉运那三个心腹刺史,哪个的罪名也不是因为盖嘉运啊,但他们确确实实因为盖嘉运才倒了霉。
......
李琩刚刚离开右相府,李无伤从王府赶过来了,要从李琩手里拿一份入城文牒,出城去接一个人。
眼下已经宵禁,城门早就关了,没有牌籍,谁也进不来。
李琩本来想着,进不来到外面驿站等一夜不就好了,这么着急干什么?
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对自己有大用,还是需要好好拉拢的。
“卑职杨钊,见过殿下!”
被带进王府的杨钊直接行了一个半跪军礼。
人家直呼殿下,不称王,可见没将自己当外人。
当然了,也不是外人。
“一路风尘,辛苦了,先歇着去吧,”李琩道。
杨钊嬉皮笑脸道:
“不辛苦不辛苦,深夜叨扰,实在冒犯,卑职惭愧啊。”
“不要总是什么卑职不卑职,”李琩看了看杨绛和杨玉瑶,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杨玉瑶笑了笑,起身拿着小笤帚,将杨钊拉至屋外,重新清扫一遍他身上的尘土,嘟囔道:
“让你来,又不是让你拼了命赶路,不过差别几日时光,犯得着吗?”
杨钊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道:
“妹妹们没有忘了我,在圣人面前帮我说了话,才有此调任,为兄不知该如何感激,日夜兼程也只为早日见到亲人,眼下见到三娘,身上哪来的疲惫?只有高兴。”
屋内的杨绛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李琩道:
“他这辈子的修行,全都在那张嘴上面了。”
“十娘冤枉啊,”杨钊喊冤道:
“我在亲人面前,可没有一个字的虚情假意。”
杨玉瑶一拍杨钊肩膀,笑道:
“十娘又不是在说你坏话,说你嘴皮子好,这是通透,擅与人打交道,夸奖你呢。”
“这样的夸奖还是算了吧,修行修的是心,没听说夸人修行修嘴皮子上的?”杨钊苦笑道。
等到两人进来之后,重新坐下,寒暄过后,李琩直入正题道:
“我也没什么要嘱咐你的,明日进宫吧,圣人自有嘱托,记住了,去了河西,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要清楚,那地方都是些骄兵悍将,要不是你机灵,三娘他们也不放心让你去。”
杨钊忙不迭的点头道:
“我一定在河西好好做事,绝不给贵妃丢人,只恨不能常伴诸位兄弟姐妹身前,匆匆一见,即是离别,令人伤感。”
好小子,你是在问我,什么时候能从河西调回长安?
对于这个问题,李琩不能装没听懂,否则这小子将来会觉得他脑子不灵光,耍手段骗他。
于是李琩道:
“最多一两年,我这边会想办法给你调回京师。”
反应真快,以前没听说你这么机智啊?杨钊顿时一脸感激道:
“全都仰仗殿下了,我这次从川蜀带了荔枝,等下人们收拾好了,您尝尝。”
杨玉瑶一愣,顿时骂道:
“怪不得来的这么快,原来是为了讨好贵妃,我就说你这人受不得苦,这次怎么舍得日夜兼程?呵呵......”
杨钊倒也坦诚道:
“玉娘现在是贵妃了,我今后可不是得巴结紧些嘛,三娘何必跟我置这种气?你要是贵妃,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哟,人家这是瞧不起咱们呢?”杨玉瑶看向杨绛,打趣笑道。
杨钊无奈道:“三娘的嘴巴还是那么厉害,看来你跟我是同道中人,都修了嘴皮子。”
荔枝,肯定是需要收拾好才能吃的,尤其是从川蜀带来,里面肯定有坏的,你都得拣干净了。
李琩与杨钊他们闲聊颇久,还是很难去看透杨钊这个人。
说他聪明吧,有时候说的话像个傻子,说他傻吧,句句话都像隐含着什么意思。
这不是大智若愚,就是单纯的性格如此,时而不着调,时而又显得睿智,总之,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
至少李琩认为,这种人绝对不是宰相之姿,宰相说话说事,绝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杨家确实没人啊,历史上李隆基捧这个人起来,也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于国无益,于君有益,这也算是特长嘛。
李琩至少认为,杨钊绝对不像史书记载的那么不堪,他只不过是背了安史之乱的锅。
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呢?历史上的杨钊又会以怎样的形象流传史书?
大概率还是奸臣,因为他还有李绍那一关要过,就算他扳倒李绍,另立新君,还会是奸臣,因为新君肯定还要清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