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肯定不能跟韦坚说,有人要以交构的罪名对付我和裴耀卿,不然韦坚这个王八蛋,说不定会加一把柴火。
让他云里雾里,糊里糊涂,才能老老实实把话传到。
......
裴耀卿依然像往常一样,清晨一大早就会去右相府,如同点卯一样,下午早早就会回家。
因为大多重要事情,在上午都会定一个大概基调,下午往往都是比较清闲的,即使后世也是如此。
这源自于人的脑袋在上午的时候,是最清醒的。
自打韩朝宗回来,关于京兆尹这个位置的议论声就没有断过,李林甫虽然在偃月堂口口声声说,绝不会让李适之得逞,但是裴耀卿清楚。
京兆尹,不是李林甫能够决定的,这个职位的任免,还是在圣人。
“停车!”
坊外,裴耀卿令车夫停下马车,然后一个人摆臂前行,他的随从则是紧紧跟在后面。
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走路,算是变相的锻炼身体吧,上午没时间,也就只能是下午了。
他在长安的宅子在永兴坊,在洛阳的宅子在积善坊,都是李旦当年赐给他的。
一般皇帝赐宅,除非子孙后代犯事,否则是不会收回的。
但有一种情况在大唐屡见不鲜。
那就是我盯上了你这个宅子,要么卖给我,要么我收拾你,然后夺走。
裴耀卿走入自己宅子所在的巷弄,望着高深的院墙,回忆起了幼时所居的蒲州祖宅。
祖宅的面积比他长安的宅邸,大了数倍,院墙更为高深,俨如堡垒一般。
幼时生活在那里,只觉高深的宅院给人无比的安全感,但如今这座宅子,却没有给他一丁点这样的感觉。
仿佛这里,不是他的家。
“阿爷,韦大郎来了,有事请见,儿子问他何事,他不肯说,”
长子裴遂每天都会在巷子口等待着亲爹返家,他虽然也有官职,但非常清闲,因为是太子司议郎,东宫属官。
裴耀卿调整着呼吸,悠闲的迈着步伐,淡淡道:
“我还要在坊内转悠转悠,让他自己来找我吧。”
“好,”裴遂返家叫人去了。
他口中的韦大郎,不是韦坚,而是国子监司业、集贤殿学士、加银青光禄大夫韦述,此人是裴耀卿的亲外甥。
亲姐姐的儿子。
韦述今年也五十多了,比他这个亲舅舅,小不了多少。
“舅舅从前还能在皇城溜达溜达,如今国事都搬至平康坊,想散步也没有地方了,”韦述跟过来,与裴耀卿并肩而行。
他们家出身京兆韦氏小宗郿城公房,在族内是小宗,但是单独拎出来,无疑也是一座豪门。
“说吧,你等闲不来找我,今日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
裴耀卿甩开手臂,大步的走着,类似于后世公园里锻炼的大爷。
韦述道:“我就是替人跑个腿,请我传话的是韦坚,他不好意思见你,所以找我出面。”
“让他滚!”裴耀卿一脸鄙夷道:
“此子满口谎言,嘴里蹦出来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你今后少与他来往,这是一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韦坚当初巴结过裴耀卿,那时候姿态很卑微,请教了人家不少关于漕运的事情,本来两人当时的默契,是裴耀卿争取水陆转运使,韦坚做为辅佐。
结果人家韦坚只管自己,竟然打算跳过裴耀卿,最后证明,人家还成功了,虽然到手的是阉割版的水陆转运使。
能让裴耀卿上当的,没几个,韦坚有能力骗一次,肯定没有第二次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来传话,别说闭门羹了,很可能被对方劈头盖脸骂一顿,所以才请出本族的韦述帮忙。
“虽然是他请我传话,但他也是受人之托,”
韦述笑道:“隋王托他给你带话,希望舅舅主动请辞京兆尹,举荐韦坚接任,哦对了,还有四个字,务慎视之。”
当听到隋王这两个字的时候,裴耀卿已经停下脚步,听完之后,他整个人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惊讶。
做过宰相的人,面沉如水,古井不波。
“没了?”裴耀卿道。
韦述笑道:“没了。”
“那你走吧,”裴耀卿继续散步。
韦述在背后拱了拱手,就这么走了。
他比较不喜欢跟自己这个舅舅打交道,总是板着个脸,一副随时都会教训你的表情,你虽然是我舅,但我也就比你小七岁,不能总是拿长辈的架子压我啊。
等到韦述离开之后,缀在后面的长子裴遂,这才追了上来。
人家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是因为他知道,韦述要说的事情,不愿意让他知道。
他在场,韦述不会说。
“他来干什么?”裴遂问道。
裴耀卿叹息一声:“眼下时间还早,将你的那些叔父们,还有你大哥,都叫来,有事商议。”
这是宗族议事了,裴遂知道事情不小,立即着手派人去往各府,联络诸位叔叔。
裴耀卿兄弟七个,除了长兄裴子余之外,其他都是一个妈生的,而裴子余事继母以孝闻,位列宋代林同《贤者之孝二百四十首其二一三·裴子余》。
所以他们六个做弟弟的,最敬重的就是兄长,因为他们的亲妈,是人家老大给养老送终的。
裴子余,也叫裴冬卿,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但是儿子裴泳,在裴耀卿的尽心辅导下,眼下官至门下省符宝郎,掌管印玺、旌节、兵符、铜兽、竹节的发放收存。
裴耀卿非常看重自己的大侄儿,比对外甥韦述好多了。
他也怀疑韦坚这句话的真假,主要就是那句举荐韦坚接任。
隋王不是也很讨厌韦坚吗?为什么要举荐他?
一个人的脑子,思维终究有所局限,裴耀卿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想了,等到人都齐了,大家一起商议。
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嘛。
......
裴耀卿下班早,但是他的兄弟们可是按时下班。
五个弟弟,在京的只有三个,老三卫尉少卿裴巨卿,老五中书省起居郎裴侨卿,老六太子中允裴春卿,外加大侄子裴泳,他们四个是在傍晚时分才赶到了永兴坊。
这算是家庭聚会,所以大家边吃边聊。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韦坚是否受隋王之托传话,传语是否被他改过,确定这一点,我们才能商议接下来的事情,”老三裴巨卿说道。
裴耀卿点了点头:“多半不会错,因为务慎视之四字,是我曾经对隋王说过的,这四个字有些别扭,别人不会用。”
裴泳点头道:
“我也倾向于传语不假,因为太简洁了,根本就让人无从下手,说明什么?说明隋王对韦坚不信任,所以这句话隐藏的含义,韦坚不明白,只有二叔能读懂。”
老六太子中允裴春卿道:
“京兆尹怎么轮,也轮不到韦坚,右相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位置被韦坚拿到,二兄若是举荐此人,第一个得罪的就是右相了。”
“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得罪不得罪?”老三裴巨卿冷哼道:
“我都听说了,萧炅现在也在争这个位置,他有什么资格争?还不是李林甫在背后给他撑腰,二兄终究不被李林甫信任。”
裴耀卿淡淡一笑,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要换我的是圣人,不是李林甫。
李林甫敢打我的主意?
正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是圣人有这个意思,所以严挺之、卢奂等人才没有站出来说话。
传言已经传了好多天了,高力士那边也没有动静。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个京兆尹嘛,我年纪也大了,府内事务又重,趁此机会卸任,也没什么大不了,”裴耀卿看向众人,疑惑道;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为什么,隋王会希望我尽快主动卸任?”
一般情况下,官员任免都是听上面的调令,很少自己主动辞职的,尤其是权利很大的部门。
原因非常复杂,你主动辞掉职位,别人会以为你是犯了什么错,所以推官顶罪,裴耀卿可不愿意让旁人这么想他,这会影响到别人对他的态度。
我又没什么罪,朝廷给裴家的蛋糕就那么大,我在位,裴宽就得缩着,裴宽上去了,我就得让位,很正常嘛。
裴泳道:“隋王的意思,是否在暗示主动辞任与被动免官,差别巨大?”
“能有什么差别?不都是丢了京兆尹吗?”老六裴春卿疑惑道。
裴泳笑着解释道:“二兄有让位之心,咱们知道,旁人不知道啊,眼下盯着这个位置的韩、萧,万一找事呢?”
裴耀卿一愣,双手瞬间握拳,顿时汗流浃背。
他本是顶级聪明的人,但有时候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这就是为什么高官的家里都养着一堆幕僚。
这就叫集思广益。
对啊,圣人万一觉得,我不肯让出这个位置呢?
那么圣人会用什么办法,已经不言而喻了。
平白无故的罢免,终究是站不住脚,圣人向来做事,都会找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那么可想而知,李琩这一次又是在救他。
伴君如伴虎啊......裴耀卿下意识的擦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