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西宁是青海的省会,就是这个原因。
北边是大通山、祁连山,西、南两个方向被蒙赤岭包围,东边只有一个小缺口,可直达兰州地区,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四川盆地。
而鄯州边境线上的那些重要军镇驻地,全都处在盆地与山脉交接地带,利于防御。
这就是为什么,石堡城一个小破山城,扮演的角色却是那么重要,因为这个地方丢了,吐蕃随时可以进入鄯州盆地抢夺粮食财物。
那么骑兵的重要性,就彰显出来了。
“其实陇右与河西,一直都不缺马,但骑兵数量始终上不去,是因为我们想办法弄来的马,都给别人送去了,”安思顺笑道:
“当然,我们也是心甘情愿,毕竟朔方、河东、范阳,确实比我们更需要战马。”
李琩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可。
吐蕃没有骑兵,那么陇右与河西,没必要布置更多骑军,虽然他们已经是藩镇当中骑兵数量最多的了。
大唐有三大牧场,专门负责驯养战马,三大牧场所在地,是朔方、陇右、河东,分为八坊八监,授田两千七百四十顷,募民耕之,算作养马的酬劳。
牧场归太仆寺典厩署管理。
据安思顺所言,陇右的牧场可不在鄯州,而是在东边渭州的陇西县附近,虽然属于陇右节度使辖区,但是皇甫惟明可管不了牧场。
你可以认为,这是央企,牧场中最好的马不是送到边疆当战马,而是送进长安做乘舆御马。
朔方与河东地区的主要职能是防卫北方突厥,而突厥几乎是清一色骑兵,所以朔方与河东对战马的需求量非常大,而他们现存的战马储备不多,是因为消耗太大了。
马又不是机器,四岁服役二十退休,边疆战马有几个能真的活到二十岁?
大唐的官方马匹总量(不包含民间),如今是三十四万匹,这是所有粗良老弱的总数,太仆寺是要负责总的调度,你定额是多少,我肯定给你补全,但是多一匹都没门。
每年给你十万块,你就敢一年将它都花光,如果每年只给你一万块,你就会省着点花,就是这个道理。
李琩继续道:
“照理说,八千铁骑布防鄯州,足以应对各种情况,吐蕃后勤沉疴,各部协同一向都会出问题,只是这次调动规模太大,一旦不惜损耗四面强攻,八千骑兵左支右绌,累也要累死。”
安思顺颇为惊讶道:
“隋王的想法,我们也曾考虑过,去年吐蕃的会盟,应该是决定了一些大事,才有今年的大规模兵力调动,金城公主薨逝之后,我们这边也一直在设法探查吐蕃形势,据线报,吐蕃王庭曾经依附于金城公主的亲和派应该已经大权旁落,如今四如掌权者,都对大唐敌意颇深,他们应该已经达成一致。”
他现在还挺喜欢跟李琩聊天,毕竟安思顺本身就是一个战略大家,干一行爱一行,李琩又一直在请教,而且询问的问题,方向也都对他的胃口,所以两人一直聊到了傍晚。
“上一次安人军大破吐蕃,我们从敌军俘虏身上搜到了他们的牌票,处置使有所不知,尺带珠丹在吐蕃建立红册,每一名适龄男丁都被记录在军册当中,这些在册之人一旦收到牌票,代表着受到赞普召唤。”
安思顺与李琩边饮酒边说道:
“攻打安人军驻地的,是吐蕃四如中的伍如及苏毗十个东岱,总兵力并非只是我们看到的七万人,而是十三万人,由吐谷浑三论之一的慕容阿波谒统领,这个人是尺带珠丹的外甥,吐谷浑小王,率部族投靠了吐蕃,对安人军一线的防卫地形非常熟悉。”
“末将也比较倾向于,上一次大战,吐蕃只是试探,只不过撤走过程中太过杂乱,被臧希液抓住了机会。”
李琩皱眉道:“试探有这么试探的,进来七万人,说撤就撤?”
“不是试探我们,”安思顺耐心的解释道:
“是试探河西方面的动静。”
李琩恍然大悟:“这么说,如果河西没有调动迹象,吐蕃下一次还会从安人军方向主攻?”
安思顺摇了摇头:
“这一点实在是说不准,任何方向都有可能,我们还是比较倾向于石堡城,毕竟石堡城一破,敌军便可长驱直入,但是安人军方向,我驻军较多,关隘也多,打这里,有些舍易求难了。”
李琩点了点头。
石堡城方向,也是受限于地理因素,那一片区域最合适建造关隘的,只有石堡城所在的地方。
别的地方你修建堡垒也没用,守不住。
那里是蒙赤岭北段,属于祁连山最南支脉,地形的学名叫做褶皱断块山,石堡城所在地段,恰好是一段山麓洪积倾斜平原,说白了,就是一个大缺口。
所以这里历来都是吐蕃入侵大唐最常走的路线,因为省事,强攻安人军方向,多少有点脑子抽筋了。
但是李琩从历史上知道,人家还真就是从安人军方向打进来的,然后南下再夹击石堡城,以此打通主力进入鄯州之通道。
“吐蕃的根本目的,在于劫掠,我陇右军威鼎盛,就算进来,他们也不会强攻其它军镇,而是肆虐乡里,抢夺财物粮食,”李琩皱眉道:
“除非我主力大败,他们才会觊觎鄯州,所以河西是否协防,至关重要,盖嘉运最近与你们,可有联系?”
安思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们这边一直在派人往凉州,但是从凉州发回来的消息,却少的可怜,不过我们收到消息,赤水军已经离开凉州驻地,调往连州的祁连城了,也不知道盖帅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怕人接收呗,李琩在内心一叹,盖嘉运一定是收到消息,李光弼会接手赤水军,所以早早调离,你敢去祁连城接手,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出意外。
裴耀卿啊裴耀卿,你真要把他逼死。
“赤水军一走,凉州岂不是空虚了?”李琩问道。
安思顺摇头道: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凉州还有大斗军以及几个守捉城,东边又有朔方军策应,绝无问题。”
朔方策应?盖嘉运现在应该比较畏惧朔方吧?李琩疑惑道:
“你的阿爷,不就是大斗军使吗?你怎么会连河西的情况都不了解。”
他爹还活着呢,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活跃在最前线,以前是右羽林大将军,如今做了一个兵马使,听起来似乎降的太厉害,其实不算,因为人家还有一个名头,叫做都知兵马使。
加了都知二字可就不一样了。
都知兵马使不常设,因为这是储备节度使,分三种,衙内都知兵马使,中军都知兵马使,衙前都知兵马使。
臧希液大胜之后,李隆基授游击将军,安人军使,加都知兵马使,他这个就是衙前,也就是不在首府附近。
而安波注是大斗军使,兼任中军都知兵马使,权利不小了。
安思顺笑道:
“盖帅新任命的大斗军副使乌怀愿、讨击使哥舒翰,已经将我阿爷架空了,我阿爷年纪又大,很多军务确实处理不过来。”
我的天,你还能笑的出来?你们这些番将真的是时时刻刻挂着一张笑脸啊,喜怒哀乐只有喜是吧?
李琩一脸诧异,哥舒翰不是王倕的门人吗?怎么又成了盖嘉运的人了?
只见李琩皱眉道:
“河西如今都有哪些人主掌军事?我对那里的情事,知道的不比你多。”
安思顺耐心的解答道:
“宁寇军李朱师,玉门军张仁贤,莫离军傅光越,新泉军唐朝英,豆卢军能昌仁,健康军李广琛......”
接下来,李琩又一一询问了这些人的出身来历,以此来判断,哪些是盖嘉运的人,他们在朝廷和盖嘉运之间,又会选择谁。
这些都是要搞清楚的。
其中那个李广琛,和李琩眼下身边的季广琛,可不是一个人,名字一样而已,虽然两人历史上都做过瓜州刺史,但是后者混的更好。
今天与安思顺的聊天,收获颇丰。
这个人还是比较坦诚的,但凡知道的,都告诉给了李琩。
李琩一直都认为,粟特人是非常狡猾的,毕竟从商的很多嘛,但是安思顺不一样,那张笑脸看起来很舒服,说话又非常谦卑,给人一种非常好拿捏、好欺负的感觉。
但李琩知道,这只不过是人家的伪装而已,朝中无人,可不就是得事事谨慎一些吗。
如今皇甫威名去了河源军,等对方回来,怎么也得一两天。
那个时候,李琩才能与对方商议如何对付盖嘉运。
至于安西王倕,他这边已经写信了,嘱咐对方盯紧河西的动静,一旦发现异常,便以协防的名义率兵前往。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形,李琩还是要尽量兵不血刃的拿下盖嘉运。
虽然无比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