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瑱今年二十八岁,他爹挂职右领军府将军,人已经去安西了,与王倕一起走的,担任安西副使。
他已经接到命令,盯死胜业坊,凡有出入,一概查问。
但这里毕竟是宁王的家,没有圣人的命令,谁也不敢守在人家大门口,所以来瑱只是派一些卫士乔装路人盯着胜业坊外的几条街道。
而他自己亲自坐镇坊吏的公廨。
长安的里坊,都设置有坊正一名,坊吏十五名,吏卒若干,他们都是没有品级的编外人员,却非常非常重要。
相当于后世社区的区长了,负责管理里坊内的日常事务,维护秩序、征收税赋等。
大唐律,里坊内严禁商业交易,民户不能临街开门,城市街道严禁侵占,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
坊门昼开夜闭,禁止市民夜行,诸犯夜者,笞二十。
但实际情况是,很多里坊出现了“侵街打墙,接檐造舍“和坊内开店的现象,甚至是“或鼓未动即先开,或夜已深犹未闭”。
这两个方面,一个是乱搭乱建,主要出现在南城,因为涌入长安的人口太多,住不下,所以官府默认扩充宅院的行为。
一个是不遵鼓时出行,主要出现在北城贵族区,坊正管不了里面的勋贵,所以坊门开闭,很多时候不是他们说了算。
汝阳王李琎,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他们家住在胜业坊几十年,那些社区工作者早就被渗透了。
所以即使来瑱已经控制了一些,禁止这些人离开里坊公廨,但还是有人将消息带给了李琎。
“唉......偏偏是右领军府,看样子李林甫已经盯上我们了,”
李琎坐在家中发愁,李琩这一次无疑丢给他一个烫手的山芋,今天已经是七月十四,各个宗亲家里,已经在开始准备明日祭祖的贡品了。
太子妃迟迟回不去,后果难料。
李瑀皱眉道:
“我已经派人通知韦坚,让他想想办法,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可见他也发觉胜业坊的端倪,好个哥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盯梢?”
“这次是我们理亏,只能是认了,”李琎凝重道:
“我们如果直接将人送走,出坊之后,来瑱必然会查验车辆,坊外需要有人接应,立即派人去右金吾,让弟妹那个大伯出面,牵扯住来瑱。”
郭淑的三叔郭子云跟着李琩走了,但是大伯郭子琇仍在右金吾坐镇。
“明白,对了,实在不行,请姑母出面吧,”李瑀颇为沮丧道:
“她总是会帮着遮掩一二的。”
李琎叹息道:
“难说,阿爷的身子若能出行,何惧他李林甫?至于姑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请她,她在圣人那边向来不会隐瞒,一旦说了,咱们可担不起。”
当韦妃被送来的第一时间,宁王宅就已经派人联络韦坚。
韦坚意识到事关重大,早早便开始着手计划,将妹妹从里面接出来。
但是他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右领军府至少有四五百人在胜业坊周边徘徊,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巡查区域,那么出现在这里,基本可以肯定是冲着自己妹妹去的。
于是他第一时间找到韦昭训,请其出面,驱赶领军府。
一百多人的金吾卫浩浩荡荡而来,结果在坊门口,被来瑱给截下来了。
“韦将军容禀,卑职奉命驻守于此,缉拿盗贼,金吾卫就不必来了,”来瑱年纪不大,说话硬气的很,非常符合硬汉军人的形象。
他们家并没有依附李林甫,但是平日做事只遵循一个原则:谨遵上令。
做好这四个字,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出事。
韦昭训级别高,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明日祭祖,各宗亲所在里坊,都是我金吾卫严加巡查之地,以免举火不当,你有什么资格拦阻?”
金吾卫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护宅防火,中元节也不是只有皇帝祭祖,家家都祭祖,所以这几天,金吾卫身上的责任重大,就是怕谁家祭祖的时候把宅子给烧了,牵连周边。
长安外来人口特别多,比如像卢奂这类的,祭祖只能在自己家里,你回不去河北啊,所以每年的中元节,长安城是烟雾缭绕,城内到处充斥着烟熏火燎的味道,总有那么十几起火灾发生。
那么贵族区域,肯定就是着重巡查之地,一来,是贵族们条件好,烧的纸钱多,相对容易着火,再者,老百姓的房子烧了也不值钱,贵族的不能烧啊。
来瑱还是拦在坊门口,面无表情道:
“有卑职在,韦将军大可放心,胜业坊若是走水,您要了我的脑袋,请韦将军撤回去把,不要为难卑职了。”
“好小子,敢拦我?”韦昭训终究是地头蛇,一甩马鞭拍在马股,便带着当先几骑硬闯进去。
身后步行带甲的金吾卫,瞬间与拦阻在坊门口的右领军府撞在了一起,拳打脚踢,场面混乱不堪。
韦昭训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来这边就是找茬来的,就是要跟你们干起来。
他在北侧坊门拖着来瑱,裴迪则是另外带了一百多金吾卫,从西坊门闯了进来。
进来也没有去宁王宅,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他们本来就是要制造与右领军府的冲突,所以胜业坊眼下,两座卫府在打群架。
就看谁先动刀了,一旦动刀,局势就升级了。
杨玉瑶则是大大方方的从南坊门进来,两辆马车,六个家仆,直奔宁王宅。
她是李琩安排的后手,眼下谁都知道明天杨玉环会册封,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杨玉瑶的茬。
“将太子妃交给我,人在哪,速将她请来,”杨玉瑶一见到李琎,直接开门见山道:
“十八郎交代的,快。”
李琎和李瑀真是懵逼他妈给懵逼开门,懵逼到家了,这么大的事情,十八郎敢托付给她?
“什么太子妃,你在说什么?”李瑀一脸惊疑道。
人家这是谨慎,你毕竟是个外人,我敢托付你这种事情?
杨玉瑶着急道:“腊月二十七,酉时三刻。”
李瑀一愣,与他哥对视一眼,道:
“我现在就去请太子妃。”
杨玉瑶口中的这个日子,是宁王妃的生日,隋王宅只有李琩知道,女眷的生辰一般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尤其还是养母,这都是妈了。
大唐也是非常注重生日的,但不是每年都过,只有周岁、逢十的整生日或高龄生日才会过。
元妃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李琩还没娶杨玉环呢,杨玉瑶从哪能知道?
李琎也越来越觉得,李琩的安排看似凶险,实则可行,连他都想不到杨玉瑶会掺和进来,李林甫又怎么能想到?
就看右领军卫有没有胆子搜查人家的马车了。
好在眼下坊内各处混乱,金吾卫已经进来,拖住了领军府,正是趁乱离开的好时机。
杨玉瑶在后门处,将韦妃扶上马车,然后在车厢内隔起一条布帘子,以防车帘掀动之机,外面人看到车内景象。
“太子妃勿惊,一切交给我,”杨玉瑶小声嘱咐一番后,朝车夫道:
“老马!驾车!”
车夫老马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开动。
进入巷子的郭子琇,已经将能见到的所有人都驱赶出去,带着三十名金吾卫前后开路,护送车队朝着北坊门方向而去。
“金吾卫的一群疯狗,主子不在,在这乱咬人是吧?”
北门方向,右领军卫将军薛兼训镇守于此,当他看到街道尽头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顿时双目一眯,朝左右摆手道:
“把那辆车扣下,谁敢拦阻,动手!”
他这个动手,基本就是动刀的意思了。
横刀一出,事件瞬间升级。
如何善后,不是他们这帮马前卒考虑的,太子妃这边是少阳院和韦坚,右领军卫是李林甫。
厮杀声瞬间在北门响起,自己人跟自己人,刀兵相向。
这边的领军府卫士人数占优,很快便将金吾卫击退,将马车团团围住。
只看车辆的装饰,便知这是贵人车乘,普通卫士不敢直接上前,于是薛兼训策马过来,朝车厢喊话道:“请下车一见,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不必惊扰。”
车夫笑了笑,掀开背后的车帘,郭淑一身素服还没有来得及换,端坐在内。
“敢问贵人来历?”薛兼训道。
郭淑面色阴寒,一声不吭,远处的金吾卫郭子琇大声道:
“领军府指斥乘舆,儿郎们,护卫王妃。”
随着他振臂一呼,金吾卫的气势又上来了,再次朝着领军府冲撞而来。
薛兼训一愣,再看车内女眷一身素服,不难想到人家这是刚送了丈夫出城的隋王妃。
指斥乘舆,是唐律中的一条重罪,并不是指惊扰人家乘舆,而是对皇帝及皇室成员的不敬和攻击行为。
这个罪名在宋朝,被列为十恶之一,是为大不敬。
薛兼训肯定没胆子拦,但是他后面,有人敢,所以自己不妨让一步,免得将来锅都扣他脑袋上。
“卑职的错,请王妃治罪,”薛兼训赶忙下马,令卫士让开通道。
马车缓缓离开。
呵呵......绝对有鬼,她竟然没骂我?薛兼训吩咐手下传信各坊门,小心对方声东击西,以隋王妃做蛊惑诱饵走北门,真人则从其它坊门离开。
至于隋王妃,自有别人拦着,我不敢搜,有人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