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挑了挑眉:“吃完再说。”
杨玉瑶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于是安安静静的托腮等待。
......
县丞,名义是二把手,实际上在大唐,没有三把手县尉的权力大,县尉分判众曹、催征租赋,而县丞的职能叫做辅佐令长。
也就是县令的佐官。
这个辅佐二字,文章可大了,县令让你辅佐,你才有机会参与进来,人家不愿意用你,那你什么都不会知道,出了事,还得你顶包。
所以才有一句话:铁打的县尉,流水的县丞。
崔峋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讨好万年县令冯用之,但冯用之非常明显的在刻意疏远他。
因为冯用之怕呀,怕这个人会顶替他。
论行政级别,长安县名义上高于万年县,但如果论实际权力,万年县要比长安县高出一大截。
因为万年县管辖区域,非富即贵,兴庆宫、曲江池、十王宅、亲王宅、公主府、东市、平康坊等等,还有各地进奏院,都集中在万年县。
在这个地方做县令,为权贵分忧的机会非常多。
举个例子,李林甫讨厌狗,而长安经常能见到流浪狗,唯独平康坊没有,为啥?冯用之在派人维持着。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但不是有一句话嘛:细节决定成败。
李琩与崔峋夫妇见面,是在万年县衙名下的一座客栈,比延兴客栈的规模小,但因在安靖坊,紧邻靖善坊,所以不失为一处宝地。
因为靖善坊,有长安最大的佛教寺庙,大兴善寺,足足占据一坊之地。
崔峋还是非常客气的,得知李琩昨晚醉酒,特意泡了浓茶:
“经年未见,十八郎比之从前更为丰神俊逸。”
李琩微笑接过茶盏:
“姐夫愁容满面,怎么,近来不顺?”
前寿王从前在私底下,就是叫姐夫,虽然本无必要这么称呼。
崔峋笑着摆手道:
“没什么的,些许小事。”
人的忧愁在心里,便容易挂在脸上,虽然崔峋有意掩饰,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于是李琩好奇的看向杨玉瑶。
杨玉瑶笑道:
“衙门里的事情,咱们不用替他操心,本职事务如果都处理不好,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李琩点了点头,说的好!这就是他喜欢杨玉瑶的地方,大事小事拎得清。
你崔峋又不是年轻小儿,衙门里的事情指望别人是不行的,你得靠自己。
虽然李琩猜到,很可能是万年县衙欺生,在排挤崔峋,别看他是杨玉环姐夫,人家万年县的官吏,哪个没有点背景?
冯用之祖上是岭南人,高力士本名冯元一,明白了吧?
不是什么人都能干万年县令的。
杨卉不像杨玉瑶那么不要脸,还加个玉字,人家不加,也照样重归生父生母名下。
她回京之后已经见过杨銛了,两人直接就吵了起来。
所以今天也在场的杨銛,脸色阴沉,始终望着门外的桃树,都不带挪动目光丝毫。
来的路上,李琩也听杨玉瑶解释了详细过程,杨卉不打算买宅子了,打算住进杨銛的宅子,因为宅内供奉着的是她的爹娘。
别说杨銛不同意,崔峋也不同意,我特么又不是上门女婿,我住进杨宅算怎么一回事?
说实话,李琩真心不愿意掺和这种破事。
“大郎现在不是你的堂兄,是你的亲兄长,你得搞清楚这一点,”李琩面无表情道。
反正杨玉瑶说了,今天不用客气,什么难听话都可以说,因为她这个大姐,是吃硬不吃软,越是好说话,她越来劲。
目光一直望向门外的杨銛,嘴角不经意弯起一丝弧度,只凭这一句话他就猜到,今天李琩是向着他的。
杨卉嘴角抽动,目光冷冷道: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崔峋本要说话,劝说妻子口气好点,却被杨玉瑶在下面踢了一脚,暗示他不要管,让李琩他们俩单独对线。
李琩冷笑道:
“你们家四个女儿,是嫁出去给人家生儿子去了,生下来的哪个姓杨?不要觉得我轻视你们,顶门立户这种事情,只有堂兄弟可以,大郎能答应,你该谢谢人家,这可倒好,反咬一口,我要是大郎,我还不给杨玄琰当儿子了,让你们家绝后。”
漂亮!杨玉瑶心中怒赞。
杨卉勃然大怒,额头上的青筋都显漏出来了,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李琩道:
“你......你......你.......”
李琩继续开火道:
“我还就告诉你,如今你们家是大郎说了算,放之四海而皆准,你一个减口(嫁出去),有什么资格跟他争?刚来长安就挑事,我看呐,你还是回蒲州去吧。”
“李琩!你今天就是来故意气我的,是吧?”杨卉拍桌道。
李琩也拍桌道:“你再叫一遍李琩?”
两人吵着吵着,竟然站起来了,要不是因为都是高门出身,男女打架不雅,他们还真能打起来。
杨卉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琩发怒的样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以前的寿王温文尔雅,很少发脾气,所以杨卉对李琩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
正如杨玉瑶说的那样,她这个姐姐就得吓唬,你越强势,她越软,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好个泼妇!华夏之礼仪都不顾了,跟自己兄弟争家当,”李琩继续盛气凌人道:
“你满天下的去找,谁家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今天本是来当和事老,但你这样的态度,我都觉得大郎冤屈。”
“走!”说着,李琩一把将杨銛拽起来:
“人家都不认你,你还赖着干什么?”
啊?杨銛就这么懵里懵逼的被李琩给拉走了。
杨卉目瞪口呆,愣足半晌之后,躲进丈夫怀里痛哭起来。
崔峋赶忙给杨玉瑶使了一个“一切顺利”的眼色,杨玉瑶挑了挑眉,也跟着走了。
“夫君看见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杨卉一把年纪,因为极得丈夫疼爱,所以在家里一直都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有人疼的女人永远有一颗少女心嘛。
......
杨銛先走了,李琩和杨玉瑶同乘回家。
杨玉瑶赞赏的拍了拍李琩大腿:
“有你的,我看呐,再来这么两次,大姐便会被你给吓住,届时肯定乖乖就范,不再找杨銛的麻烦。”
李琩没好气道:
“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管你们家这些事了。”
“我还不知道你,哪次都拒绝,但哪次都帮了,”说着,杨玉瑶试探道:
“听说你昨晚醉酒了,在院子里撒疯?”
李琩顿时皱眉:“有这回事?”
看样子他记不起来了......杨玉瑶笑了笑:
“我只是听说的,也许没有吧。”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驾车的李晟突然停下马车,外面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隋王可否下车一叙?”
李琩听得出,这是冯用之,于是他让李晟先一步将杨玉瑶送回去,自己则是带着李无伤等人,与冯用之在一处暗巷说话。
“隋王刚去了客栈,我这边便收到了消息,并非监视,那座客栈本来就是县衙的产业嘛,”冯用之笑道。
李琩直视对方眼神半晌,咧嘴道:
“你找我,与崔峋有关?”
冯用之叹息一声,点头道:
“不瞒隋王,我这边收到消息,崔峋可能很快就会顶替我出任万年县令,眼下无缺,我要是被顶替了,无处可去,直接便会进入三年守选,您能不能托人,将他调至其它地方,比如......秘书省。”
他的消息来源,绝对不会是高力士,高力士嘴巴最严,不会外传这种事情。
但冯用之毕竟跟高力士同族,宫内有些人冲着高力士的面子,或许会透露给他。
消息肯定是宫内传出来的,因为能帮崔峋升迁的,只有杨玉环。
不用说,这是杨玉环在安抚她的大姐,给姐夫找个好位置,让大姐能消停点。
这就是枕边风的作用,县丞还没干几天呢,就想当县令,韦坚爬的都没这么快。
李琩几乎瞬间就捋顺了这些脉络,可惜站在他的立场,万年县令,还真就是崔峋更合适。
“这种事情,你怎么敢跟我说?”李琩诧异道。
不说诫宗属制,你这明摆着是要踢走人家,这种事情只能偷摸摸干,你敢告诉我这个崔峋的亲戚?
冯用之笑道:“裴公让我来找你的。”
李琩一愣,这就说的通了。
冯用之轻易绝对不敢麻烦高力士,那么顶头上司京兆尹裴耀卿,无疑是最好的帮忙人选。
李琩有点为难了,是选择帮裴耀卿,还是选择帮崔峋呢?
谁有用帮谁!
他很清楚,裴耀卿这个人,城府非常深,当过宰相的人与人打交道,首先看的是你这个人对他有没有用。
李琩如果没有价值,人家裴耀卿也不会太将他当回事,至于李琩引导他投靠李林甫,这点小忙根本不算什么。
人嘛,最容易忘了别人的好,这非常正常。
再说了,中枢那帮人,哪个有真情意?卢奂有?没有多少的,情义多少是看你的价值几何,都是论斤论两上称掂量的。
“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等我消息,”李琩淡淡道。
冯用之点了点头,拱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