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淡淡道:
“崔圆无论说了什么,我都认。”
李道邃嘴角一翘,偷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张均,你审吧,人家都认了,你怎么审?
你也给他用刑?你敢吗?
张均也是办过不少大案了,但还没见过这么横的,从前被叫来问话的,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生怕说错一个字担上干系,这个可倒好,嫌罪名不够小?
你不就是仗着我不敢对你动刑吗?
“隋王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你这么回话,在圣人那里,也是个蔑视司法之罪,”张均已经快拿李琩没办法了。
李琩皱眉道:
“我都认了,怎么还蔑视司法了?那我应该怎么说?我一个亲王,交构臣子能干什么?除了造反,我实在想不到,我交构他们还能干什么?巴结?李彦允值得本王巴结,还是崔圆值得我巴结?”
“没说您是要造反,何必总是往这上面牵扯呢?”韦见素皱眉道。
李琩顿时怒道:
“是我故意牵扯,还是你们想将我牵扯进去?如果不是为了造反,我便不算交构,谈不上交构,你们今天将我叫来干什么?还有,我请吃过饭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算交构,你们抓一个崔圆可不够,你们得去宁王府啊,那边那几个,我可不只请了五次。”
“你扯宁王他老人家干什么啊?你们是至亲啊,”李道邃一脸无语,他是不打算继续问话了,再问下去成宁王造反了,圣人看到这样的问卷,给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谁特么捅上来的事情?给我大理寺出难题。
李琩冷哼道:
“刚才有人说,检举我的是独孤明是吧?他是信成公主驸马,也算是我的姐夫了,他不是认为我交构吗?告诉他,我造反之前,第一个先宰了他。”
众人脸色大变。
这人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又是造反又是杀驸马,你还想干嘛?
这时候,坐在堂内的那位内谒者监冯神威,叹息一声,开口了:
“上报中书门下吧。”
他是高力士的义子,这一次因为牵扯到了左监门卫的官员,所以高力士派他来监审过程。
大唐的官宦,地位还没有高到可以干预司法,所以冯神威刚才一直没有开口,眼下他察觉到,大家都不愿意接这个案子,所以才附和了韦见素的话。
张均看向李道邃和徐峤,发现这俩人也是一脸的敷衍,心知想要给李琩扣个屎帽子,单靠崔圆和李彦允远远不够。
他不是不知道裴、严、卢与李琩有交往,但这三个,他不敢牵扯,否则直接就是党争,到时候一个不好,人家没事,他得出事。
就这样吧,今天这件事闹得不小,李琩交构官员的名声算是放出去了,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今后再抓住痛脚,人们也不会觉得意外。
这小子出嗣之后过于张扬,把柄不少,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一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总是会让圣人生疑的。
张均点了点头:“那就暂且如此,上报吧。”
......
李琩的事可不算完,因为还要过中书门下那一关。
皇城内等着看热闹的不在少数,尤其是眼下正好是下班时间,都闲着,滞留不走,就等着看热闹呢。
有些人认为,隋王离开十王宅之后太跳了,得罪的人不少,早晚会出事,今天这不就落在张均手里了吗?
有些人则是认为,十王宅那边终究忍不了李琩,开始发力了。
因为独孤明的媳妇,是皇二十二子济王李环的亲姐姐,再加上之前被李琩得罪的窦家人,十王宅目前看不惯隋王的,至少都有庆王琮、颍王璬、济王环、永王琳。
“什么个情况?”鸿胪少卿魏珏见到徐峤带着人拿着卷宗出来,赶忙过去询问道。
李岫见状,也凑了过去。
徐峤无奈道:“移交中书门下,大理寺不办了。”
魏珏顿时愣道:
“事情有这么大吗?你们大理寺还办不了?”
徐峤瞥了一眼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叹道:
“本来不大,隋王硬要扯的比天还大,我们不敢审了。”
魏珏一脸懵逼,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将作监兼左监门卫将军范阳王李宇,也是一脸诧异:
“隋王真的在外面乱说话了?这么严重?”
徐峤苦笑道:
“他有没有在外面乱说话,我不知道,但是他今天在大理寺乱说话了。”
“你倒是说清楚点啊,”左卫将军郭千里追问道。
徐峤道:“别问了,其它我也不便多说,等右相定夺吧。”
说着,他便带人离开皇城,前往兴庆宫中书门下,移交案卷。
“我估摸着,事情大了,直接跨过刑部,移送中书门下,怕是牵扯不小啊,”刑部侍郎萧炅皱眉道。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一旁的另外一位刑部侍郎崔珪听的,因为崔珪眼下兼了太子少詹事,常去少阳院。
现在大家都想搞清楚,太子的立场如何?
因为独孤明这次冒头,明摆着是十王宅里的人指使的,一般人没办法让独孤明冒这个险。
太子有没有掺和呢?如果掺和,是不是表示,十王宅这一次通力合作,铁了心要搞垮李琩了。
崔珪一直在旁静听,完全不插嘴,人家是聪明人,猜到李琩绝对不会有事。
他也知道,太子并没有插手,也完全不知情,只是十王宅里某个昏了头的傻逼,才能做出这件事来。
这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吗?诫宗属制拢共也就十来句话,字字都是针对你们。
你们倒好,拿这个对付李琩,就不怕将来别人拿这个对付你们?
大唐律疏管不了你们,诫宗属制可就是管你们的。
“交构谁来着?我都没记住那个名字,”李岫在人群中好奇的问道。
眼下已经是申时,整个皇城的官员都在下班,承天门街全是人,陆陆续续,穿紫袍的也出来了,加入了这场讨论。
大圈子小圈子,全在议论这件事。
郭千里答道:“好像是崔圆,我对这小子有印象,武举上来的清河崔氏,从七品的直长长上。”
李岫顿时嗤鼻道:
“我也是服了那个独孤明了,交构一个七品官,玩呢?他也真敢告。”
“还有一个李彦允呢,”说着,萧炅给他们这个小圈子的人使了个眼色,因为李彦允眼下也下班了,就在不远处与尚书右丞韦济走在一起。
韦济出身京兆韦氏小逍遥公房,其实本来是东眷房,但是他爹韦嗣立被封为逍遥公,所以他们家现在被称为小逍遥公房。
他爹也是当年被韦皇后牵连的同族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大佬,所以他们这一支,现在挺老实。
等到李彦允渐渐走远,郭千里纳闷道:
“人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啊?大理寺不是说他与隋王交构吗?”
李岫又嗤笑道:
“什么叫交构?暗中有所谋划,有违宪章之举,才算交构,如果只是见过面,吃过饭,我特么算不算交构?”
众人相继大笑。
“四郎自然不同,你们从小长大,是挚友嘛,”萧炅笑道。
这时候,魏珏给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大理寺方向,李道邃带着一众官员,与李琩出来了,正往承天门街这边走来。
要出皇城,必经这条街,好多人看到李琩之后,纷纷开始停止议论,慢慢散去。
但是李岫这边没有,还是一群人围着,望着李琩过来的方向。
本来走的好好的李琩突然停步,抬手道:
“我的刀。”
李道邃一愣,无奈的朝后面点了点头,一名官吏将李琩的佩刀送上。
李琩接过之后绑在腰上的蹀躞带孔上,左手握着刀柄,沉声道:
“别走在我前面。”
说罢,李琩带头往前走。
李道邃等人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卑让尊,人家确实比他们尊贵。
本来还是一群人簇拥着李琩,结果队形改了,成了李琩带着一群人。
魏珏等人也是看的一脸懵逼,不是说将隋王移交中书门下吗?这是移交?还是硬闯啊?
气势汹汹啊。
进入承天门街,李琩面无表情的看向正前方李岫等一众人,这帮人正好挡在他的必经之路。
李岫从来没有见过李琩当下的眼神,很陌生,很锋利,仿佛像个陌生人。
其他人的感受也一样如此,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李琩看向他们的眼神当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魏珏第一个移动脚步,向后退让,接下来,其他官员也开始纷纷后退,给李琩让开通行的道路。
他们这群人,保底都是正五品的大官,眼下却仿佛一群小吏一样,一个个表情肃然的为李琩让行。
大理寺一众人,就这么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等人都走远了,分站两边的十几人,开始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观感肯定都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被李琩刚才的眼神所震慑了。
那是一个被圈禁了十几年的亲王,该有的眼神和气势吗?
就连最熟悉李琩的李岫,眼下也是一脸呆滞,遥望着走远的那道背影。
这小子刚才那副模样,挺让人犯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