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卢得孟是不信的。
按照流言的描述,原本雄踞五道半的“义军”,如今已经只剩两道半——忠清半道,庆尚半道,全罗一道,外加江原道的部分残兵。
在脑中构思一番流言中的朝鲜地图,卢得孟好似看见一把灼热的菜刀切开一块名为朝鲜的猪油。
伪王已然夺回六成的领地。
这场全国大举事刚开始一个多月,可能吗?
伪王的御营、禁军才刚刚扩编,地方的捕盗营也几无战力,全是一群文盲泥腿子,就算是天兵教官训练过一些时日,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贱人。
反观两班的实力。
各家私兵精悍,倒戈的官军可堪一战,各家储备钱粮充足,又有府县的武库补充,比那些泥腿子队伍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论兵力,论战力,论南北两班在此事的“团结度”,甚至一些被追杀的鞑虏也被两班趁机收编。
举事“义军”的总兵力不下十万。伪王拿什么消灭十万大军?
就算伪王也有十万大军,平定此番大规模举事也要不少时间。
当年汉光武帝推行“度田令”闹得天下皆反,费尽心思花了一年多才堪堪镇压下去。
要是将官畏敌不前,亦或是轻敌冒进,平定“举事”的时间也要增加数倍。
拖延到最后,君王可能与乱党达成妥协。
你这伪王配自比中原的汉光武帝么?
就算是十万头野猪散在朝鲜各道,伪王也得派出十数支可靠的悍卒去抓,一两个月怎么可能抓得完六成野猪?
伪王哪来那么多训练有序,实战经验丰富,高组织度,高服从性,忍耐着冬末的寒冷、一心追求杀戮的悍卒?
天兵也没这般高效的镇压手段吧?
大明要是真的有,还能纵容各路流贼祸乱数年?
而且伪王大军镇压“义军”也要时间的。
怎么可能命令刚下达,就像是自带高智慧信鸽一般,能极短时间内把消息传遍各军。
各军也骁勇善战,准时超额完成镇压任务,接着把捷报传回王都,国王再迅速判断,做出下一阶段部署。
那意味着伪王能通过某种他特别的“千里传音”沟通所有忠诚的将官,随时随地如臂使指一般,操控他们如何高效地镇压叛乱。
不!不可能!
卢得孟光是把这种“猜想”放在脑子里过一遍,都觉得惊世骇俗。
这完全超出了他人生阅历的经验。
他第一次瞧见能载人飞的“椭球风筝”之前,是万万想不到人能飞天的。
除非是真撞邪了!
卢得孟也不是什么绝对唯物主义者,对邪术、玄学多少有点忌讳。
天兵队伍里的确流传着得道高人的传闻,有说背嵬军带着专属术士,也有说是伪王做人质时结交了一些得道高人……
不过卢得孟早打听清楚了,那些高人因为夜袭之战元气大伤,起码还要修养数年才能再施奇术。
伪王兵力不足,又没有奇术相助,面对优势很大的“义军”怎么赢?
卢得孟由此断定,伪王传播一眼假的流言,只是为了提振官军的士气罢了。
只有败者才需要谎言迷惑自己,骗着骗着就把自己也骗了。
打仗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要是嘴上一直赢,结果战线推到自己家门口那就傻了。
判断伪王的统治即将结束,卢得孟反而不急了,只要南方的主力大军完成集结,势必路过他家附近。
到那时他只需一直书信递往汉城,扳倒伪王的最后一根稻草便会轻轻落下。
扶持一位襁褓中的新王上位,他们这些“反正贵族”在接下来数十年,都将成为国家的主人。
怀揣着身在幕后操纵国家大事的良好感觉,卢得孟近几日都留在家中与管家对弈围棋。
正如大赢特赢的“义军”,他也赢下管家十数局。
可是最近几日流传的消息愈发恶劣,伪王夺回三分之二领土,演变成仅有南方三道的叛乱未除……
随着向南溃逃的两班、败卒越来越多,卢得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一直赢赢赢的“义军”应该往北才是啊,怎么全在向南走?
往南仅有全罗、庆尚两道,再走远点就要去对岸的济州岛了。
察觉不对的卢得孟赶紧乔装打扮一番,只带两名仆从一同前往汉城。
他一路上瞧见的溃兵极多,混杂士卒与两班的队伍缓缓向南移动,犹如一只灰扑扑的巨型蜈蚣。
卢得孟眼疾手快,随手扯住一位衣衫破烂、头冠犹在的两班贵族,打听消息。
然而对方见他是普通平民打扮,根本不屑于回答,还是后面走来的几名贵族答了他的话——
江原道的义军彻底败了,数万大军被别人八百人一战打垮,溃散的败卒四分五裂,在短短数日之内被官军消灭大半。
剩下的刚逃到朝鲜中部,又被几支捕盗营连翻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