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是咬人的狗不叫,只有间隔护栏的狗才会大吼大叫。因为家犬恐惧陌生的存在,所以才会用吠叫虚张声势。
土豆泥得出一个结论,老国王怕她。
呵呵,对方怕她。
当一个无比威风的权力动物在她面前撕开了伪装,变得平平无奇甚至平庸,她心中最后一丝的敬畏之心彻底消散,还有点想笑。
“我拒绝。”土豆泥抬起头直视怒气未消的国王,不卑不亢地说道,“那些义兵为我,为这个国家流血征战,我不会,也不能叫他们寒心!他们应当得到国家的公平赏赐!”
老国王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儿子竟敢拒绝自己的命令。
李倧死死盯着“李淏”的双眼,这位阔别三年的儿子似乎多了些许难以察觉的不同,但李倧始终察觉不了这股异象的原因在哪。
一模一样的样貌,毫无纰漏的仪态,一些父子间的私人秘事也能对答如流,口音变化的差异也可用当了三年人质糊弄过去。
“他”是自己的儿子,可又不像是自己的儿子,倒像是一头羽翼渐丰的猛虎冲着自己张开大牙。
自己的次子在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从文弱的少年书生蜕变成锋芒毕露的野兽,自己多看几眼都觉得一股瘆人的寒气侵入体内。
不,这是错觉!
李倧深吸一口气,努力凝聚王的气魄对世子形成压制力。
他痛斥世子思想幼稚,什么公平国法皆是王的刀剑,用来剔除奸恶的有利工具,但王本身绝对不能被工具反向掌握,否则就会沦为掌握工具者的傀儡。
要是世子不忍对这些义兵动手,那就暗示那些两班动手,他们很乐意对卑贱的奴隶下死手。
如此一来,国王还能借助“公平”的名义,对滥用私刑的两班予以惩戒,痛斥他们不等王令就擅自行动,以此狠狠搜刮一笔财富,填补天兵酬金的窟窿。
饶是土豆泥对这个npc心生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套丝滑小连招非常有效。
不愧是靠政变上台,又稳坐十余年的老国王,一桩桩环环相扣的密谋信手拈来,甚至不担心世子泄露这些密谋细节。
父子间的竞争与信任并存,猜忌与安抚此消彼长。
但土豆泥还是那句话。
我拒绝。
她并非真正的世子,而是肩负傀儡朝鲜计划,并有精锐背嵬军充当后盾的『土豆泥』!
她一路上见过无数写实的底层平民、奴隶,看见他们住在狗窝牛棚一般的茅草屋里,就像一群蓬头垢面的人形野兽,比大明的百姓还要贫穷邋遢。
可造成这一切的又是谁呢?总不可能是那些可怜虫自己吧。
那些趴在“人形牲口”肩上吸血的虫豸不仅仅在这富丽堂皇的王宫之内,更在王都之内的两班之中。
不去榨贵族的油水,却要牺牲可怜虫的性命完成阴谋,别说已经深深代入这款游戏、恍若穿越到十七世纪的『土豆泥』不愿做,就是她身后的数千玩家也不答应这丢脸的行径。
榨穷鬼的钱也太丢份了。
“我不会同意父王的做法。要是父王一意孤行,惹恼了那些义兵,我不敢保证有什么祸事发生。”
“你、你竟敢威胁孤!”李倧只觉怒向脑后涌,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土豆泥并不担心国王盛怒之下把她杀了。
因为
国王仅有三个儿子,嫡长子死在沈阳兵乱,老三被过继旁系,老四刚出生不久还是庶出。
即便老国王想换世子,也得等老四慢慢长大,更别说废嫡子,立庶子的阻力有多大。
国王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一双几乎能喷出火焰的双眼眨了半天,也没能说再狠的话。
“来人,世子乏了,领他下殿休息……”
国王当即以世子舟车劳顿、精神萎靡的理由,将其赶往东宫,又说最近鞑虏尚未彻底平定,不许世子踏出东宫半步。
当土豆泥被一众内侍请离,回头望向那个苍老的身影,对方剧烈咳嗽几句,眼中夹杂着三分愤怒,三分恨铁不成钢的怜悯,乃至四分警惕的敌意。
土豆泥被禁军关入东宫的那一刻,便清楚知道,自己终究是被软禁了。
换做一般世子这时候已经被打上“废位”的标签,自怨自艾甚至疯癫下去,等到新世子被确立之前,旧世子就会突然暴毙。
然而土豆泥可是玩家,一刻也不停地寻找后盾的支持。
她躺上床熟练地连点退出按钮,旋即打开聊天软件把自己这会的遭遇全部告诉兄弟们,大群小群全都发一遍。
当她即将发出信息之前,忽然想到应该“艺术加工”一下。
这是章献忠和吴厘头教她的,有时候要给玩家们提一提心气,能促使第四天灾又快又好地完成任务。
于是今日父子局的意见不合变成了十倍烈度的一边倒痛骂。
“区区npc竟敢欺负我兄弟!我看他是脖子痒了,嫌脑袋太重了!”
“第四天灾出征,寸草不生!干他丫的!让他尝尝游戏玩家的铁拳!”
“有这样的虫豸代代相传,难怪朝鲜贫穷成这样!是时候推开腐朽的大门,给这些朝鲜人也扶贫了!”
一连串兴奋的词句之间忽然冒出几张高清图片,土豆泥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原来是王城与王宫的详细平面图。
“我们今天摸清楚了,禁军人数七百,御营军七千人,拢共还不到一万兵力。”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搞的平面图?网上的汉城资料不都是简略版本吗!”土豆泥登时就惊了。
“你以为我们进城之后散出去几支小队是在做什么,技术指导、医治伤兵都只是一方面,真正的用意是测绘汉城的平面图。”
“是要开始宫廷政变了吗!好耶,是我最喜欢的戏码!”
“我在网上看了无数遍政变教学视频,难道是老天给我安排的这一天?”
“土豆泥,准备好当王了吗!”
简简单单几个字勾起土豆泥内心的欲望,血管里的血水仿佛在此刻加热沸腾。
她也要做王了。
就在国王与贵族们安心入眠的当晚,圆盘一般的皓月高挂当空。
透过窗户的缝隙望向天边,土豆泥抬头望天,蠢蠢欲动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