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真不像话。
李牧感觉自己浴血奋战一番,却得不到应有的情绪价值,心都“凉”了。
他仔细打量这位“睡天子”,仿佛透过凡人的躯壳看见另一个世界线的历史。
按照大众评价,朱由检这个皇帝做的并不称职,就像是上天派来故意把大明最后一丝元气也折腾光的疯子。
崇祯朝历经十七年,朱由检登基之初憎恶厂卫,后来疯狂重用太监,给臣子甩黑锅自己不背。
一言不合逮捕臣子处决,催逼臣子出关、出战,微操大小战局,频繁更换内阁首辅,对信任的人百般袒护,对厌恶的人巴不得对方快死……
无数事例证明,朱由检可以驾驭朝堂诸公,说杀谁就杀谁,却是个不懂治国的“疯子”,敌人最喜欢的“猪队友”。
朱由检把忠臣折腾寒心,把武将坑到死无葬身之地。
大明能被小朱折腾十七年才亡简直是个奇迹,也从侧面证明大明这台“破机器”尚存丰厚的底蕴。
要是没有多方交替消耗,它还真不一定十七年就亡。
李牧站在朱由检床榻前,不由得产生我上我也行的自信。
他个人的治国能力有限,但他有着一群时癫时正的游戏玩家,足以管好偌大的天下。
他很想冲着朱由检大吼一声,你给我下来,把你的位子让给我坐坐。
不过他终究没喊出声,而是静静地盯着这个给他火速升官,但又把国家治理得稀碎的大明皇帝。
他心想,今日他打败鞑子,救了朱由检一命,世人都会看见他勤王救驾的“大忠”。下次两人若能再见,便再无大明君臣之礼。
李牧闭眼深吸一口气,立刻换上“大忠臣”的思维模式。
他向大夫询问朱由检的身体状况。
虽然朱由检主仆没有性命之危,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随军的诸位大夫都拿不准。
李牧心说,自己不可能统帅数万大军在这陪朱由检“休假”睡觉,战后的残局要收拾,辽东的其它失地还要收复。
背嵬军的战略要执行,随后自己也要带队返回豫南,筹备下一步的大事。
他不能允许朱由检,或是其他人败坏“辽东大局”,所以得想法子让皇帝与文臣都离开辽东,至少背嵬军彻底架空辽东之前别来打搅。
低头盯着朱由检的脖颈出神,李牧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
他扭头环顾周遭一圈文臣武将,厉声质问道,“为何没人阻止陛下亲征犯险?”
武将没什么心理负担,这一仗他们拼死作战,几乎打光部众——出征前的六万大军变成现在的一万士卒,不知道多少勇士为皇帝战死。
他们对得起皇帝,更对得起天下。
文臣们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自觉理亏与委屈。
尤其是名义总指挥的洪承畴,脑袋都大了。他们表示劝诫过多次,但是朱由检执意不听。
要知道皇帝可是说杀哪个督抚就杀的狠主,麾下统御京营、勇卫营两万兵马嫡系,哪个文官敢死命劝?
就算有认死理的清流往地上一跪,皇帝一句话,就有忠诚派士兵把清流拖开,谁都挡不住皇帝“复辽”的决心。
可李牧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借用背嵬军常说的一句话,“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文官们平时最爱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什么三纲五常说的头头是道,怎么真到付诸实践的时候就怕棍子,怕刀子了?
一帮自诩忠臣的酸腐文人连皇帝都拦不住,差点“害死”皇帝,败坏大明江山社稷。
简直无能至极,更不忠诚!
一众督抚道员被斥骂得面如死灰,好似被班主任训斥的低头小学生。
若是寻常一介武夫当面把文官批判一番,不仅要吃板子,还要被去职下狱。
可是贵为蓟辽总督的洪承畴也哑口无言——
眼前年轻的武将不仅救得他们所有人性命,还立下救驾天功。
刚打过血战的李牧沾染血气与暴戾,击败鞑子主力的悍勇气息仿佛化作一头骇人黑龙,掐住在场每个人的喉咙。
于情于理都没人敢出言反驳,只敢把被骂的不悦埋藏心底。
眼见在场大官被自己训得像孙子一般,李牧赶忙追加几句,将士们为皇帝挥洒热血是立了大功的。
“若无诸位勇士血拼到底,只怕本将来了也救不回陛下,我南路大军也将陷入险地,辽东更要得而复失,真可谓牵一发动全身!”李牧冲着诸位宿将抱拳感激,“本将在此感谢各位将士们,救我大明江山,救我南路军数万将士,救我辽东饱受苦难的百姓!感谢你们!”
李牧的话语犹如春风拂面,诸位宿将奋战多日的劳苦仿佛得到安慰,有些心思单纯的武将直接流下泪来。
“李都督!”
果然还是武将才懂得武将的“艰难”,李都督怒斥这帮无能的文官也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十余位部将开始喋喋不休诉说着这几日的苦闷,哀悼那些士卒死的有多惨,也为了坐实活人的军功,以及死人的抚恤,将军功细则公开给所有文武,以免有人偷功。
辽东巡抚则是左看看躺在床上的皇帝,右看看簇拥着李牧哭诉衷肠的武将们。
这奇怪的感觉就像黄毛当着病榻上昏迷丈夫的面,牛后者老婆的背德偷感。
文官们还没发作,李牧再次抛出第二个板斧,“眼下危机已解,速速护送陛下返回京师!陛下乃国家根本,不得再出半点差池!关内亦有众多神医,早已使陛下苏醒过来才是忠臣应尽的责任!”
此言一出,道德制高点的底气犹如一座大山,令人难以逾越,不少文臣武将纷纷附和,不仅为了救治陛下,也为了他们个人安危。
这危机四伏的辽东那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可是辽东巡抚为首的“接收官员”却不依。
他们眼下脱离了虎口,正是前往辽东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怎可自己放弃?
于是表示收复辽东也是他们职责所在,愿随大胜的将士们前往辽东布置善后工作。
李牧哪能叫他们如愿,当即发出阴冷的笑,语气里充斥嘲讽与鄙夷,“辽北鞑子未散,东境尚存悍虏,朝鲜亦有鞑子偏师盘踞,此战击溃的鞑子远遁草原,更是一方大患。
辽东看似收复,实则四面环敌,没有一年半载征战如何能彻底稳住,你们这连陛下龙体都险些保不住,还能保得住辽东?”
李牧当然没说实情。
北部、东部的鞑子屯堡尽数焚毁,这份重要情报还没通告朝廷,唯一可虑的敌人仅有远遁草原,以及盘踞朝鲜的鞑子。
前者是大明九边都该头疼的问题,后者只需派遣一部悍卒把鞑子料理干净即可。
等到朝廷诸公理清情报,也是好几个月后的事,那时背嵬军早已吃掉辽东地方,大可以不听调也不听宣。
“这……”
方一藻等人微微一愣,李牧的威吓赫然奏效。
接收官员联想到“杜家屯之围”,再结合李牧所说的“四面皆敌”,辽事的麻烦程度飞速攀升。
他们一度回想起当年辽地尽丧,数十屯堡尽皆焚毁,军民仓皇西逃的恐怖景象。
大多数官员当场选择返回辽西,先在安全的宁远、山海关驻留,观望一番辽事进展再说。
饶是少部分官员醉心“复辽”后的丰厚利益,也不得不考虑无人配合政务的尴尬局面,再说皇帝陛下昏迷不醒,没法对辽事拍板。
洪承畴身为西路军主帅可能背上杜家屯之围的黑锅,已然丧失统率力,一言一行都没甚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