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沉香 作品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是我最后的波纹(第2页)

 这一晚的“白光”与“狐妖”很快传遍整个流民营,就连附近的县城也在传说这个奇闻轶事。

 经过几次添油加醋的加工,已经变成狐仙降世,赐下救世妙法,要救流民们脱离苦海。

 随后更怪异的事情接踵而至,有人在粥水里吃到一块七钱重的银饼子,识字的流民一眼就看出银饼上写了几个大字,乞活兴。

 过了没多久,第二个枚饼子出现,上书星汉王。

 紧接着又有杀鱼时,发现鱼肚里出现极为珍贵的纸张,纸上写到,“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河南天下反”。

 神秘主义的气息顿时笼罩整个流民营地。

 年老的流民整日神神叨叨地重复最近流传的几句“谶言”,低语着上天给予的启示。

 迷信的氛围持续发酵,尤其这些谣言还有元末红巾军起义的痕迹,本朝太祖便是随红巾军而起,鼓动百姓造反的用意何其明显。

 地方县令自然不容逆党在此复刻当年的“成功”。

 于是派遣一位守备官率五百营兵、七百乡勇,以“逮捕逃户”、“保障官军后勤”的名义来这里驱散流民、强征壮丁。

 只要把劳动力强征而去,剩下的老弱妇孺自然掀不起浪花。

 可是官老爷高高在上的傲慢心理,让他下意识忽略基层百姓的感受。

 无数流民是一个个有老有小的家庭,却不是他自以为就该自觉承受王朝压力的蝼蚁。

 粗暴蛮横的官军才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只要是底层贫民全都强征过来,用绳索牵成一条长串。

 给官军当运粮民夫算是一种劳役,理论上能包两顿饭。

 但坏就坏在末期的政策全部变成空文,就算你去服劳役又如何,活活累死也是你自己命不好。

 若是出役地点距离家乡很远,那这一去便是跟家人永久分别……

 “军爷,行行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走啊,求求你发发慈悲!”一个青壮年跪在守备官面前,卑微地磕头讨饶。

 “运粮助军是为朝廷剿贼大计!你竟敢忤逆不尊?”

 武官朝着京师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即朝着地上的小民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身旁的亲兵立刻涌上去对青壮年拳打脚踢。

 流民呆滞地围观挨打的流民,默不吭声,尽管他们的人数是官兵的数十倍,但仍然没人敢站出来大喊一声住手。

 守备官猛踹青壮年一脚,掀开后者的鼻青脸肿,血水流淌的脸庞展示给众人,“谁还敢聒噪?!”

 “啊!”

 突然间,拥挤的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叫,恍若石头落入平静的湖水荡起涟漪。

 声音附近的流民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半个流民营都开始交头接耳,随后朝官军投来冷冰冰的视线。

 只不过那视线多了一丝漠然与敌视。

 “都给我让开!”守备官带上数十个亲兵,挥舞腰刀驱开流民,给自己开辟一条通往话题中心的通道。

 原来流民们正围绕着一个刚挖出来的破石头窃窃私语。

 可当守备官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并非石头,而是一个独眼石人。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最近襄城地界流传的一句话——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河南天下反。

 守备官下意识后退半步,蓦然回首却看见簇拥在周边的流民忽然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刚强取代懦弱,愤怒取代卑微,敌视取代畏惧。

 流民们冷冷地逼视官军,就像一群两眼发光的饿狼,在夜间包围一处羊圈。

 “退后!都退后!”守备官挥舞着腰刀,企图逼退正在围拢上来的流民。

 可是流民们虽畏惧腰刀的锋利,却不再害怕守备官背后朝廷武官的威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群里有人振臂高呼。

 “是谁!”守备官只觉背后的汗水浸湿半身,浑身仍在散发出令人难耐的燥热。

 “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朝廷不发救济,反而强逼我们缴纳赋税,至今已有三饷加派!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反了!”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那守备官自顾强打精神。

 “大伙稍安勿躁,让我与他理论……”

 张天寺的声音穿过焦躁的人群,他径自穿过自觉让路的人群来到守备官身前。

 然而他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亦或是他自己脚下踩到石子,一个不小心前扑一步,几乎扑到守备官身上。

 守备官下意识伸手将他推开。

 张天寺退了回来,后退的步子很小很慢,恍若电影播放的慢动作桥段。

 他惊诧地抬头看向前方,双眸里倒映出守备官的惊恐神色。

 虚弱无力的他仰头倒下,一名孔武有力的壮汉顺势迎上去扶住他的身体。

 后者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天寺胸口,一抹殷红渐渐洇出,染红胸口大片的衣裳。

 『张天寺』颤巍巍地抬起染血的手,气若游丝地挤出一字一句,“不要妄增杀戮,这世道不能再添怨怒了……”

 他竭尽最后的气力把手抬得老高,对着远处拨开云雾射出光芒的太阳狠狠一握。

 张先生惨败的手臂垂落下来,彻底没了声息。

 张先生死去,他死前所说的“和谐安宁”却全成了反话,所有流民对守备官怒目而视。

 那痛惜张先生的壮汉胳膊绷得笔直,粗壮的食指犹如一把小刀直指前方。

 被指的守备官恍若身中一箭,浑身颤抖,满头大汗。

 “他杀了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