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最近很焦躁。
河南乞活贼愈演愈烈,原本被打垮的闯贼也死灰复燃,西贼更是招安再反。
鞑子第四次深入关内腹地,而各路官军却不敢应战。
无数州县沦丧贼手、虏手,不知有多少祖宗子民受难。
陕西巡抚孙传庭率领万余士兵在真定与鞑兵隔河对骂,仅仅一百鞑子渡河,就吓得万余官军瞬间崩溃逃散。
“万余官军还没接仗就被一百东虏吓跑,无能至极!
边军年年练兵,朕何曾短过他们钱粮?年年给他们钱粮军饷,他们就是如此报效朝廷?效忠朕的!
一个个避战自保,却说不可浪战。每日死的都是朕的子民,岂容他们退却!”
皇帝的咒骂声在文渊阁回荡,分坐两列的阁部大臣莫敢做声。
自从鞑子入关、京师戒严以来,陛下每日都会准时抵达文渊阁,提领杨嗣昌,洪承畴,刘宇亮等一帮重臣临时处理军务。
“无能!无能!无能!”
朱由检顿觉一股火气攻心让他一阵晕眩,旁边的贴身太监凑上来想要搀扶天子,却被天子摆摆手拦住。
朱由检立刻派遣心腹太去监率领锦衣卫,务必把孙传庭逮来打入昭狱。
如此无能之辈该杀!
还是洪承畴站出来跪在陛下面前,阐述孙传庭巡抚陕西之际取得的功绩——孙传庭屡次击败西北流寇,又擒获闯贼高迎祥,眼下只是一次疏忽,也罪不至死啊。
洪承畴一番有理有据的劝告,朱由检才平息怒火。
大明天子微闭双目,待胸腔之内的郁火消散,面色恢复气血之后方才舒了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眼。
不过孙传庭死罪可免,败仗的锅必须背,先打入诏狱再说。
两旁的官员们不敢抬头直视天子,只能略微抬起下巴,用双眸上端余光去看看天子的心情如何了。
眼见天子怒意平缓,杨嗣昌站出来建言,“将士不敢死战,皆因甲仗废弛、粮草兵员匮乏,唯有补充各边兵员、打造兵器、鼓舞将士士气,才有对战东虏之机。”
“加练兵马又是一笔巨额开支吧?”首辅刘宇亮抬起沉重的眼皮。
“再加练饷、每亩加征一分银,又可得数百万两银钱,只要将士用命,必不会让东虏入寇的惨剧再演。”
“前有辽饷,后加剿饷,如今又添练饷,父老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若致乞活贼、闯贼愈发势大,如何了得?”另一名内阁成员反驳。
“加派皆由田土所出,田土尽归有力之家,加派不会苦累百姓,反而有利抑制豪强,如何会闹得民怨沸腾?不过是百姓受奸人蛊惑从贼罢了。”
“可是……”
“够了!加税之事待东虏退散再议。”
一语话毕,朱由检只觉掏空了身子,他勉力正了正身子,打算就此结束今日的日常工作。
“陛下!大喜啊!”
忽然独属于太监的阴柔声音从阁外传来。众目睽睽之下,王承恩急匆匆跑到文渊阁内。
他双手捧着几则公文跪在天子身前,如同献宝一般高举过头,嘴里还重复着庆贺的话语,“陛下大喜啊!”
朱由检心头一喜,预感到有什么大好事要降临!
“兵部左侍郎、勤王督师卢象升奏……黑旗营商固游击李牧麾下千总何鲁司,宣府总兵杨国柱,副总兵刘钦,山西总兵虎大威,保定参将陈世友……大破东虏,斩首——”
文渊阁内,一个略显阴柔的男子声音在稍显空旷的阁内回荡,那身穿华服的太监满头大汗,双手颤抖,他的声音更是断断续续像是被人一针一针地扎在身上。
在旁边的大臣看来,这位王公公颤抖的双手仿佛捧着一沓珍贵的宝贝。
王公公坚持念诵着奏章上的内容,然而朱由检却下意识过滤掉了所有浪费听力的陈词滥调,只保留了那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斩首一万一千二百六十六级!”
当那阴柔的声音念到斩首二字时忽然打了鸡血一般高亢起来,字正腔圆的话语让阁内群臣听得一清二楚。
轰!
朱由检仿佛听见什么声音在阁内轰然炸响,一干重臣低声窃语起来,都在询问这捷报上说的是真的吗?
斩首一万一千二百六十六级,并且阵斩奴酋一员,奴酋随身的甲胄头盔、大纛皆在!
朱由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伸长脖子环视群臣脸上的表情,想从一干重臣脸上寻找一些情感共鸣,但这些在官宦之海沉浮数十年的官僚皆是不露声色的人精,眼见天子的视线扫来,一个个赶忙低垂下眼眸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久听败绩的大明天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胜利会出现在今天!
朱由检并非想抹杀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大捷,而是不想听到虚假的信息后乐极生悲。
这样的虚假捷报实在太多。
常常有人自称击败数千敌兵,结果递上来的首级才几十颗,一说就是敌兵将尸首一并带走。
“确定首级具具属实?”
朱由检身子前倾,紧紧盯着身前保持跪姿的王承恩,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发问。
王承恩喉头发紧,呼气急促,面色涨得通红,就像是喉咙卡了痰的老者,努力咳嗽了半天才喊出声来:“卢老公加急送来一千首级,经过兵部检验,颗颗都是真鞑子!”
一千首级都是真鞑子!
就算没有捷报所说的一万多首级,有这一千颗真鞑子脑袋那也是数年以内的大功一件!
朱由检立时大笑着吩咐王承恩平身,后者谢了一声。
旁听的洪承畴也愣了,巨鹿一战斩获一万多首级。还拿下一员奴酋?
尤其是捷报中多次提及的黑旗营猛士,竟能以两千余战辅兵拖住万余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