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驾临!
赵都安远眺一队华贵的车辇浩浩荡荡,朝着洛山脚下进发。
并在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时,盛装打扮的虞国女帝,一步步从高高的皇家车辇上走了下来。
徐贞观一身龙袍,在灿烂的阳光下极为刺眼,她头顶的冠冕华丽中透出九五之尊的贵气。
腰间悬挂着太祖帝兵太阿剑,身后跟着一左一右,两名近侍。
分别是主管“六尚”的莫愁,以及白马监司监孙莲英。
再往后,才是随行的大批以礼部尚书为首的文臣、武将,浩浩荡荡上百人。
这还是因形势所迫,大批重臣需要留守京城,维持朝廷稳定。
否则帝王封禅大典,整个王朝的高官、宗室、皇亲国戚都该莅临。
声势会更大出许多倍。
礼乐声中,徐贞观率领群臣浩浩荡荡,抵达山脚处。
女帝一步步走上搭建的一座高台,俯瞰群臣。
封禅大典有两处祭坛,分别位于山顶与山脚。
山脚下的祭坛早许多事日便在建造,上立诸多正神牌位。
女帝身后随行官员排成队列,在太常寺官员指引下,将携带的各色供器、祭品依次摆放在祭祀神明的香案上。
这个过程中,礼部官员不时诵念一位位正神名号,等到所有神牌前,都摆上了贡品,一名官员出列,大声道:
“安神已毕,九州太平!”
在场群臣纷纷跟随大声道:
“安神已毕,九州太平!”
赵都安作为巡逻护卫的武将,并不参与封禅大典仪式,饶有兴趣观看。
知道这方世界的“九州”,乃是地理古称,大略等同于如今的“九道”。
高台上,盛装出席的女帝抬手,群臣缄默。
鬓角霜白的孙莲英从袖中取出起草好的祭祀文书,大声念诵,无非是歌功颂德,讲述女帝继承大统的台词。
念诵完毕,女皇帝扫视诸神灵位,眼神睥睨,道:
“请太祖灵牌!”
登时,莫愁捧着虞国太祖皇帝灵牌上前,交由女帝,徐贞观手捧灵牌,抛下群臣,沿着洛山正面的山道台阶,朝山顶走去。
“我虞国封禅仪式,乃太祖皇帝所立,太祖曾言,事在人为,王朝鼎盛与神明无关,故而这祭祀神明,并非关键,山顶由五色土搭建的祭坛,才是核心,虞国皇帝,只敬先祖,不敬神明。”
海公公的声音传入赵都安脑海。
赵都安扶着腰间寒霜剑的剑柄,仰头望着山道上独自登山的女帝。
山道漫长,女帝却走的极快,好似缩地成寸般,不多时,就已上了山腰,人成了一个小点。
再往上,女帝手捧灵牌,走入洛山环绕的云雾中,再看不清晰。
“接下来如何?”赵都安询问。
海公公淡淡道:“我等守好山下这座祭坛就好,山下的归我等,山上的归陛下。”
赵都安抬眼,只见大群供奉,以及一名名或熟悉,或陌生的军中强者严阵以待,山脚下安静无声。
忽然,他脑海中,突然传来裴念奴的,几乎呢喃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
……
建宁府城,靖王府亭台上。
锦衣华服,不怒自威的靖王徐闻坐在栏杆边,静静钓鱼。
鱼线飘散入池水,水光潋滟,王府内鲜花争奇斗艳。
衣着素颜的王妃陆燕儿,以及世子徐景隆坐在亭内。
气氛沉闷压抑,忽然楼下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赫然是靖王府密谍情报系统的头目。
徐景隆起身下楼,片刻后登楼,面色凝重:
“父王,都按照安排的吩咐出去了,法神派的术士,以及派出的死士,这会应该已经准备行动,冲击祭坛。”
靖王没有转头,只是“恩”了声。
王妃陆燕儿面色微变,却也不算意外。
徐景隆迟疑了下,忍不住焦躁道:
“父王,这样真的有用吗?只要冲击山下祭坛,就能令封禅失败?
哪怕那法神肯出死力,可总杀不上山顶去,何况之前他就被太阿剑打伤,狼狈逃窜……儿子知晓您安排许多,但……她终归是天人啊!”
女帝有龙气加持,战力便等同于天人境界。
世
子殿下内心惴惴不安,实在对破坏封禅没有底气。
靖王平静地望向洛山方向。
他今日起床很早,天没亮的时候就极为认真地梳洗打扮,分明称病没有前往洛山,却好似庄重的,是自己要参加封禅一般。
这时看了眼天色,似乎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感慨道:
“是啊,她终究是天人……天人呐……又如何好对付?尤其,今日她在封禅大典中,以帝王之身,牵引洛山地势,勾动龙脉,实力只怕还会更上一筹,哪怕有强敌来犯,也不畏惧。”
徐景隆听得愈发心慌:“那父王您……”
靖王打断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如何对付那赵都安的么?”
世子殿下理所当然道:“其身旁高手众多,难以刺杀,故而以术士咒杀……”
他说了一半,突然愣住,徐景隆终归不是蠢人,瞳孔骤然地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父王曾说,那咒杀赵都安的白衣门术士,乃是慕王借给咱们的。”
靖王微微一笑,抬手扶了下鱼竿,道:
“明白了?人走霉运时,喝凉水都塞牙,天底下,固然无人可以咒杀一位天人,但很多时候,想成事,需要的只是在天平上放一根羽毛,产生一点微小的影响,也就够了。”
始终安静,故作漠不关心的陆燕儿开口,眼神凝重:
“你究竟做了什么?”
靖王淡淡道:
“不是本王做了什么,是我们做了什么,你总不会以为,只有本王一人在阻挠她封禅吧?”
……
建成以西,为云浮。
云浮道,慕王府。
作为“八王”中,实力只略逊色于靖王的实权藩王,慕王自小颇喜军务。
偌大慕王府,建筑风格也偏硬朗,有着浓浓的兵营印记,甚至连府内仆从家丁,都以士卒为标准培养。
今日,慕王府外,独属于慕王的私军牢牢封锁,外人一概不得靠近。
王府内。
中庭的“校场”上,搭建四座哨塔,此刻,身披铠甲,一身戎装,正值壮年的慕王爷站在哨塔上,俯瞰下方。
偌大校场上,赫然被一群穿着白衣的术士占据。
上百名术士排列成一个奇怪的,类似“六芒星”的法阵,将首领拱卫于中央。
每一名术士,都是相似的打扮:
白色丧葬风的术士袍,手持一杆哭丧棒,腰间悬挂着一个袖珍的,巴掌大的小棺材,棺材色泽各异,道行越深,棺材色泽越深。
“父王,这白衣门的术士,当真能干扰千万里外的封禅大典?”
哨塔楼上,站在慕王身后,同样披着戎装的公子哥忍不住问道。
慕王世子模样阴柔,有着一双桃花眼,身子骨显得有些文弱,与身上的铁血戎装格格不入。
气色也不如慕王红润,那白皙的如同女子的肌肤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弱。
整个云浮道的人都知道,慕王世子殿下女人缘极好,最喜勾搭良家,尤好人妻。
慕王对此颇为头疼,屡次训诫,但桃花眼世子主打一个屡教不改。
“哼,一个术士做不到,但一百人,加上提早准备好的诸多器物,媒介,却未必不能。”
一身戎装的慕王虽不喜这儿子,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今日,白衣门术士合力,请‘丧神’降临,哪怕远隔山水,却也可勾动徐贞观的‘命星’片刻,只要片刻!便可令其运势大跌,从运势极盛,转为这一年里最差,霉运当头。”
对人妻情有独钟的世子殿下忧心道:“可只是这般,能伤天人?”
慕王摇头,语气铿锵有力:“无法伤及。”
“那……”
“但,若有人可伤呢?战场之上,两名将领鏖战,实力相仿,胜负、乃至生死便只差一点运气,只要能让我那侄女运势差一点,就足以改变终局。”
这时候,王府校场上,居于阵法中央的,嘴唇都好似抹了一层白灰,头戴尖顶白帽的白衣门女子门主仰头,口中吐出一缕白气。
上百只哭丧棒同时挥舞,霎时间,原本清朗的天空中阴云密布,阴风阵阵。
无尽高,无尽远的天穹高处,丝丝缕缕的力量凝聚为一尊巨大的,虚幻的棺材。
那棺材轰然立起,悬浮
于高空,棺材板如门扇般掀开,棺材内,躺着一名双手交叠于小腹,安然沉睡的虚幻神明。
“丧神”从沉睡中撑开眼皮,视线望向东方的洛山。
丧门星动。
……
……
京城,天师府。
深处的小院内,巨大的榕树轻轻摇曳,那庞大的,四季常青的树冠中忽然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望着清朗的天空。
“不对劲……不对劲……帝星今日本该是一年里最明亮,怎么变得晦暗下来?”
“醒醒,醒醒。”
大榕树伸展下来一根挂满了叶片的枝条,用力摇动在树下藤椅中沉睡的老天师。
穿黑色神官袍,身材高大,眉目狭长的张衍一从浅梦中醒来,听完了大榕树的叙述。
脸色如常地道:
“此刻封禅,本就大有凶险,陛下南下前,我便与她说过,有何意外?”
大榕树犹豫道:
“可你不也是答应她……”
张衍一点头道:
“我答应她,看住京城,看住神龙寺。至于其他,与我天师府无关。”
道门圣地天师府屹立千年不倒,便是秉持不参与俗世政权争斗的原则。
“她与八王争斗,谁胜谁败,不是我该插手的。皆乃天命。”张衍一淡淡道。
大榕树想了想,说道:“若其他人插手呢?”
这里的“其他”,指的自然是天人境。
张衍一沉吟了下,望向东海方向:
“能威胁陛下的,无非武仙魁与玄印,青山与虞国皇室赌斗多年,便是真坏了规矩,也是虞国皇室自己的事,至于玄印……”
老天师本想说,玄印那老秃驴整日在神龙寺闭关,如有异动,自己必有感应。
截至目前,他都无比确定,玄印依旧在神龙寺内诵经,那就不必担心。
但话到嘴边,突然心血来潮,生出隐隐的不安。
信奉“天道”的张衍一对这种意料之外的不安极为敏感,皱起眉头,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天书,朝半空一丢。
天书上一个个金色文字飞出,在半空如瀑布落下,张衍一当即以天书起卦,占卜封禅大典。
涉及天人境,天道无法给出任何明确的提示,但大体方向却可感。
片刻后,卦象出。
张衍一抬眸一看,面色大变!
……
……
“想起来了?裴前辈,你想起什么了?”
洛山脚下,赵都安听到脑海中的声音,先是悚然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周遭。
见包括海公公在内,无人察觉,才尝试小心翼翼,在心底询问。
同时也颇为惊诧:本该只在观想时,才会与自己建立联系的裴念奴,竟可以直接与他说话?
这个隐藏在《六章经》中的前辈果然不简单,其他修行武神途径的,压根没有相似的体验。
“我……想起……为何那日……阻拦我降临的力量……熟悉……”
降临?
她指的是“法神”?上次我尝试观想召唤她出来,但被“法神”以特殊手段阻拦……之后,她就神神叨叨……
赵都安尝试于心中询问:
“前辈莫非认出那法神的传承?”
恩,裴念奴作为六百年前第一女术士,肯定与绝大多数强者打过交道,没准就遇上过“法神”这一脉传承的师长。
不过……法神供奉的乃是“天道”,与天师府一大群人类似……她总不会只是认出了是“天道神明”的力量吧……恩,这种大前辈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赵都安心中念头闪烁。
然而就在这时候,海公公突然低喝一声:“来了!”
赵都安精神一震,注意力从与裴念奴对话中抽离,望向前方。
只见,远处的山林左侧,突然冲出一名名蒙面的杀手,每一个都手持刀剑,气息剽悍,皆是力量的不俗修行武夫。
右侧,突然出现一大群衣着细节各异,略感眼熟的术士,赫然是当日与他交手的法神派成员。
而在更高的几个山丘处,朝廷安排出去放哨的哨兵近乎同时死去。
大群手持法器弓弩的神秘人占据高处,一根根箭矢,裹着澎湃法力,挂着尖锐呼啸朝祭坛附近的官员攒射而来!
“敌袭!”
“防御!”
山脚下的军中强者大喝一声,早有准备的守军们同时动了起来,山脚下凭空撑起一座半透明的阵法防护罩。
以礼部尚书、莫愁等人为首的京官,以及漕运总督为首的地方官员忙被驱赶着,躲进附近的山洞保护起来。
这群杀手的目标也压根不是这帮人,明显是奔着祭坛来的。
根根箭矢撞击在防雨罩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海公公沉声道:
“保护祭坛,越界者,死!”
“誓死护驾!”
一众大内供奉沉声开口,身上腾起杀机,锁定了那群术士。
而更外围的军中强者,已经与杀过来的王府私军撞击在一起。
“护驾!”
赵都安拔剑出鞘,一声大喝,率领浪十八和霁月,伙同梨花堂一众锦衣,将祭坛挡在身后。
同时视线飞快寻找敌人中的强者。
而伴随他视线扫去,便见远处一道身影如炮弹般袭来。
青山大师兄断水流毫不掩饰,以真容现世,哈哈大笑着踏空而来,手中抓着一柄斩刀,笑道:
“海春霖!上次一别,今日断某再次领教高招!”
海公公眼神淡漠:“你找死。”
赵都安皱紧眉头。
断水流如约出现了,但……“法神”去哪了?
……
……
洛山山顶。
身穿龙袍,头戴冠冕,手捧太祖灵位的徐贞观走入云雾后,就看不大清下方的人了。
她身形飞掠,如同奔向九天之上的仙子,很快抵达了山顶。
这里被清理出一大片平地,而最醒目的,赫然是一座以五色土搭建而成的祭坛。
徐贞观飘然而至,落在祭坛下方,恭恭敬敬,将太祖灵位放在了祭坛之上。
“太祖护佑……子孙贞观,为天下太平,今日封禅于洛山……”
徐贞观默默祈祷,这并非封禅的必要仪式,事实上,封禅成功与否,与这灵位也没多大关系。
她只是想这样做。
徐贞观结束祈祷,抬起头,眉头紧蹙,只见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清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降临。
“丧神么……”徐贞观冷哼一声,“大胆邪祟,胆敢逆转天机……”
她抬手虚抓,太阿剑锵的一声出鞘,将自己递入女帝手中。
而就在女帝准备一剑破去乌云时。
忽然,山风袭来。
徐贞观转身,美眸望向远处,只见洛山山腰的云雾间隙中,遥远处通往东海的江水上,一道竹筏飘然而至。
竹筏上,一名穿着麻布衣裳,黑白间杂的长发凌乱披肩的魁梧男子孤身前来。
无人撑船,竹筏自行。
布衣男子跨出一步,竹筏微微一沉,他人却已踏过云层,出现在洛山顶峰。
青山之主,天下四位天人之一。
武道第一。
武仙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