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曹茂解甲归田了。
这个消息宛若一股旋风,在当日下午,便在虞国官场扩散开,令无数人侧目。
其间诸多细节,引得有心人窥探。只可惜当事人默契地秘而不宣下,外人难以知晓具体,这一桩事俨然沦为民间野史官笔下《女帝秘史》的又一奇诡篇章。
其中尤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有人目睹,赵都安大雪纷飞中,一骑入宫。
接下来几日,赵都安操控舆论,为这件事予以收尾,浪十八一案按照拟定的剧本,顺利发展。
罗克敌则携着曹茂交接兵权的亲笔信,返回拒北城,完成权力更迭。
与此同时,时间也终于来到年终岁尾。
……
清晨,赵家厢房内。
赵都安是被一声声鞭炮声唤醒的。
他撑开眼皮,盯着窗幔顶部懒散地走神了几秒,这才翻身坐在床沿上,打着哈欠,揉搓惺忪睡眼。
“咚咚咚,大郎,醒了么?”
门外脚步声靠近,继而是继母的殷切呼唤。
“进。”
赵都安看了眼身上睡衣裤完整,随口道。
房门给推开,白亮刺眼的天光照进室内,穿了一身新裙的尤金花笑吟吟迈步进屋,身后跟着三名丫鬟。
每个人手中或捧着衣裤,或是脸盆,进门后不用吩咐,便熟稔地服侍家中“老爷”洗漱。
恩,因为赵父早死,所谓身为家中唯一男主人的赵都安,在下人口中自动晋升为“老爷”。
“我自己可以……”
赵都安表情抗拒,但最终架不住四个女人的拉扯,堂堂“赵阎王”,愣是被如洋娃娃一般,轮番打扮。
片刻后,镜子中的赵都安已经洗漱完毕,精神抖擞,身上从头到脚,都换了崭新合体的亮色衣裳。
今日是除夕,寻常百姓因拮据,都要等明日大年初一才能换新衣。
但早已跻身京城新贵行列的赵家不差几件衣服。
按照尤金花的说法:
“春节期间,这些日子大郎在官场上总要迎来送往,新袍子总得每日都备一套新的才合乎礼数。”
行吧……
赵都安欲拒还迎,穿越不到一年,成功被封建社会同化。
房间镜子前头,尤金花站在他身旁,细心地给他整理衣裳边边角角,喜滋滋道:
“大宴仪是在晚上吧?”
“下午就得提前去。”赵都安随口解释。
除夕夜,女帝在皇宫大宴群臣,名为“大宴仪”,赵都安受邀参加。
尤金花欣赏着眼前英俊挺拔的继子,美滋滋道:“听说宫里的宴席,都放不开吃喝,中午在家里可要多吃点。”
“知道啦。”赵都安敷衍。
走出房间后,眼前整个赵府被装饰的满是节日氛围,大红灯笼挂满了屋檐的每一个角落,窗户上一水的窗花,姿态各异。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领了赏钱,忙忙碌碌,或搬动年货,或将干净的庭院反复打扫。
“噼里啪啦……”
府邸大门外,赵盼率领丫鬟,在家丁们紧张兮兮的注视下亲自放炮。
爆竹一声声炸响,连绵不绝,红色的被炸碎的纸皮落在外头街上的雪地里,格外好看。
京巴犬则被鞭炮声吓得趴在内堂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大哥!”
赵盼看着走过来的赵都安,扬起笑脸。
少女今日穿着色彩艳丽,边缘是一圈白色绒毛的袄子,脖颈束紧,衬的白皙的脸蛋粉雕玉琢,好似年画上的送财童女长大了般。
手中还捏着一根末端猩红的黄香,雀跃地递给他:
“你也来?”
“不是,你如今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名好的‘赵家小姐’了,多少注意点形象啊,”赵都安不禁叹息。
赵盼鼓了鼓腮,强势卖萌:“我学不来做大家闺秀嘛……”
“行吧行吧,随你。”
赵都安摆摆手,心中却是舒服的。
这个年代的女子虽好,但一个个追逐温良淑德,看多了也腻歪。
赵盼这种武人家长大的丫头,没多少规矩,反而显得更像“现代人”了。
赵都安勉为其难放了一挂鞭,又给赵盼拽着进屋写春联。
少女殷切地在书房桌上铺好红纸,亲自研磨,主打一个红袖添香。
赵都安捏着一根黄梨杆毛笔,蘸了蘸墨汁,略一思忖,写下对联。
“春风春雨春色;新年新景新家。”
赵盼看着这幅对联,有点看不出好坏,笑着道:
“倒是挺应景的,又是新春,又是新家……不过咱家乔迁数月了,这词写的有点晚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王羲之的对联。”
赵都安将毛笔各在白瓷笔架上,却是笑了笑,眼神复杂。
这个世界,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
“新家”二字的真正含义。
一年了,不知不觉间,他已在这个世界生根,有了新的家人、身份。
“王羲之是谁?没听说过……”赵盼嘀咕,但很快将这个疑惑抛开,亲自出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浆糊出来。
边走,还边用葱白一样的小拇指,从碗中挖出一坨浆糊,塞进嘴唇尝了尝,眼睛弯成月牙。
看的赵都安忍俊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
兄妹两个贴完了春联,便有附近的官宦人家前来拜会,这不属新春拜年,赵都安心情不错地寒暄接待。
到了中午,一家人饱餐一顿,赵都安换了官袍,出发前往宫中。
尤金花与赵盼也有安排,约了京中不少贵妇人一起看花灯。
……
……
赵都安出门后,先去了诏衙,与大部队汇合。
大宴仪期间,诏衙锦衣身为禁军,也需要进宫维持秩序——实则是起到仪仗队的作用。
“来这里吧。”马阎看到他过来,招手邀他同乘一辆车。
赵都安略感惊奇,迈步钻入车厢中坐下,才好奇道:“师兄有什么事要单独说?”
马阎瘦长的脸上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道:
“今日大宴仪,李彦辅也在场。”
这不废话么,他是相国肯定在啊……赵都安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您是说,李彦辅要搞事?不至于吧,今天可是除夕。而且李党这段时间不是很低调吗,之前斗曹茂,全程都装死。”
马阎说道:“底下有消息传来,昨日李党几名重臣私下见面,对外是年前拜访,实则是李彦辅召集。”
“因为我?”赵都安茫然接过,想不明白这个逻辑。
马阎摇头道:
“不是。应是因前天从湖亭发回来的最新奏折,惊动了他们。
恩,你或许没关注,湖亭负责新政商会的冯举呈送回消息,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好事,应该是你搞的那个新市有了起色,冯举大概也想赶在新年,以此给陛下贺礼。”
赵都安恍然大悟,笑道:
“看来是这群南方士族看到朝廷开放市场成效显著,纷纷急了。”
他并不意外。
虽说李彦辅这段日子,格外的安静,但赵都安却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党”背后的那群士族,与新政的矛盾根本无法缓和。
之前新政尚未爆发威力,李彦辅承受的压力还不算大,可随着新政起效,整个李党传递来的压力,会促使李彦辅必须有所动作。
“应该不会这么急,李党哪怕要有动作,也至少等明年开春后。”赵都安平静道,“师兄可有什么内幕消息?这帮人可能会做什么?”
马阎说道:
“前段日子,南方漕运总督向京中催促尽快委派新的官员,赴任建成道,以填补空缺。
不只是建成道,据我所知,年后朝廷将会确定一批官员名单,以调任去南方,辅助漕运总督推动当地新政吏治改革,目前最终人员还没定下。”
赵都安好奇道:“所以,李党可能尝试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马阎摇头道:“不知道。我只是与你提前知会一声。”
赵都安哭笑不得:
“南方官员任免,又不是我负责,李彦辅想搞事也和我无关吧。”
马阎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
“且不说你对新政发展的影响力,我若是李彦辅,面对整个党派的压力,总得先有所表态,做出一点事,来稳住江南士族的‘军心’,有时候,表态本身就是必要的。”
赵都安咧咧嘴:
“所以师兄你怀疑,李彦辅可能找我茬,以此给整个李党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