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雄鸡报晓之际,赵都安居住的小院里便传出了洗漱声。
而后,穿戴整齐的徐贞观迈步走出,谢绝了尤金花在府上吃早饭的邀请,在赵家人的恭送中,乘坐车辇迎着东方的鱼肚白,返回皇宫。
“大哥。”赵府门口,穿着袄子的少女扬起挂着黑眼圈的脸孔,神色复杂:“你昨晚和陛下有没有……”
尤金花抿着嘴唇,耳朵竖的高高的。
“……”赵都安哭笑不得地削了她一个头皮,笑骂道:
“小小年纪,想什么呢。回屋。”
他打着哈欠,准备回去再补一觉
——昨夜从后湖返回后,徐贞观在隔壁客房下榻,赵都安独守空闺,因神经兴奋熬到后半夜才睡着。
母女两个悻悻然回去了。
……
这一日,京城中掀起轩然大波,关于昨日梅园之会的细节,终于扩散开。
正阳先生向“赵阎王”认输的消息,委实惊人,不出预料引发一系列阴谋论。
一群人坚定认为,是朝廷鹰犬暗中威逼,胁迫正阳屈服。
另一群关注到“心学”的人,则揣测“心学”或为某位儒学大家所著,借赵都安之口道出。
但没有证据。
赵都安无意剽窃阳明学问,也就随外界如何猜测,应该不理会。
倒是派出去在坊间的便衣,将诋毁赵大人者,纷纷记录于名册,可想而知,稍后免不了一场秘密逮捕。
而在此战掀起的风波中,朝堂官场上又流传出“陛下夜宿赵府”的说法,一时间引得百官侧目,暗中议论。
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场风波持续了约莫一周,才伴随正阳先生率领众弟子离京城,原路返回而渐渐平息。
恒王世子徐祖狄也在约莫相近时日,与萧夫人一同离京。
这令不少盼着徐祖狄与赵都安再次爆发冲突的乐子人大失所望。
京城再次获得了难得的平静,可随着冬日渐进,湖亭开市的话题也逐步升温,成为了朝野内外关注的焦点。
而就在大虞正式迎来“立冬”,步入冬季的那天,一艘官船扬帆,乘着凛冽北风朝湖亭而去。
……
……
哗哗——
官船劈波斩浪,风帆烈烈鼓舞。
装饰的与寻常房间相近的船舱内,赵都安盘膝坐在一块西域进贡的羊毛垫上,双手虚握,双眸紧闭。
面前地板上摆放一尊兽形香炉,散发出袅袅青烟。
“呼!”
突然,无风的船舱中青烟轻轻扰动,赵都安深深吐出一口气,从冥想修行中回归现实。
撑开眼皮时,黑亮的瞳孔中隐约掠过刺目金光。
“终于晋级神章中品了!”
赵都安脸上难掩喜色,经过这段时日的“消化”,蛊惑真人自爆带来的魂力助推下,他终于平稳地迈入神章中品境界。
佛道斗法在初秋,彼时踏入神章,如今才过了三个月,就再跨上一层小境界。
“按照这个速度,我岂不是年前就能高品,明年入‘世间’境?达到与贞宝双修的最低门槛?恩……前提是还有第二个蛊惑真人给我送经验。”
赵都安不禁遐想。
小境界的突破,没有特别大的变化,除了气海充盈外,较为明显的能力在于,他具有了“神念”的雏形。
“现在,我哪怕闭上眼睛,也可以凭借感知,隐约‘看’到外界,虽仍旧模糊,且距离有限,但也很神奇了。”
“并且,我的反应速度,记忆力,乃至精力等,都有所提升。怪不得贞宝能连轴批阅奏折,高强度工作还不显疲态,修行带来的生命层次升华,的确不俗。”
赵都安感慨间忽地耳廓一动,听到门外脚步声靠近。
他隔着门板望去,脑海中忽然勾勒出门后的模糊图影。
就仿佛眼睛开了透视,“看”到了门后一双踩着牛皮靴的大长腿逼近,伴随着抖动的黑色马尾。
“海缉司,请进吧。”赵都安嘴角上扬。
下一秒舱门给推开,露出一张英姿飒爽,眼角点缀泪痣的脸孔。
海棠一身锦衣官袍,腰间鼓囊囊是插满了飞刀的布袋,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都安微笑不语。
海棠眼睛撑大,难以置信道:“你中品了?”
见后者没有反驳,这位水仙堂主屏住呼吸,神色复杂至极,心中却荡起涟漪:
她想起赵都安入诏衙时,还是九堂中最弱的一个,如今几个月而已,却已经跻身前列了。
“有事吗?”赵都安含笑道,默默享受女同事的崇拜。
海棠收敛思绪,板着脸道:“马上到湖亭了,海供奉叫你。”
“终于到了么?”赵都安精神一振,跟随前者走出船舱,登上甲板。
此行他奉女帝命令,来湖亭监察朝廷开市,任重道远,在大运河上飘了好些天,终于抵达。
……
赵都安登上甲板,迎着江面吹来的风,视野豁然开朗。
广阔的江面上,远处大大小小的船只航行于江面。既有官船也有商船,彼此拉开距离。
冬日的风并不和煦,哪怕众人一路南下,亦是如此。
船的桅杆上风帆已经降了一半,降低风速,远处可见山势轮廓,城池码头依稀可辨。
“大人!”
他一露面,甲板上随行的梨花堂官差纷纷招呼,这次“四朵梨花”出动的两朵,钱可柔与郑老九留守京城。
侯人猛与沈倦两个糙汉子率领一队锦衣跟随,船上还有一队禁军为跟船护卫。
额外借调添了个海棠,作为赵都安的副手。
“出来了?”
甲板上,站在栏杆边上的大内太监笑眯眯转身。
这位真名“海春霖”的供奉之首,此番护送赵都安南下。
年岁早超出百年的大内宦官没穿那身极为招摇的鲜红蟒袍,身上唯有一条棉布袍子,虽已是年迈,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却是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气血旺盛,还是冷风吹的。
“咦?你……入中品了?”
海公公眼睛一眯,仔细打量一身华服,同样没穿官袍的赵都安,略感惊讶。
“呵呵,瞒不过公公。”赵都安微笑道。
老供奉咂咂嘴,忽地看了眼海棠,感叹一声:
“可惜陛下先出手了,不然公公我还真起了收徒的念头。”
海棠面无表情,眼睛恼火地瞪了他下:“公公说他就单说他,看下官做什么?”
海春霖嘿嘿一笑,半点不恼。
整个朝堂,有几人胆敢这般与老供奉说话?但周围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必如此严肃嘛。”赵都安笑呵呵道,“我若早知,海棠你是海供奉的亲属,咱两个堂口早就更该亲近了。”